陆珩的声音透过战术面罩，低沉、冰冷、毫无波澜，如同宣告既定事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钉，砸在湿滑的石板上，也砸在林溪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雨丝细密，落在巷子里两具尚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上，稀释着刺目的猩红，在地面积水中晕开大片的暗色。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湿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林溪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涂鸦的砖墙，右臂死死抵着墙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臂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眩晕。失血让她的视线边缘持续发黑，嘴唇因剧痛和寒冷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
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帽檐和血污的阴影下，如同寒潭深处点燃的冰焰，锐利、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极致警惕和审视，死死锁在陆珩身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濒临绝境野兽般的凶狠与不屈。
“你是谁？”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没有回答陆珩那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首接抛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否认？在对方精准叫出“林溪”和“归燕”之后，任何否认都显得苍白可笑。
陆珩静静地站在雨幕中，深灰色的风衣被雨水打湿，勾勒出挺拔如刀削的轮廓。面罩后的那双眼睛，深邃、漠然，如同无机质的扫描仪，在林溪强撑的倔强、狼狈的伤势和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之间缓缓移动。雨水顺着他面罩的边缘滑落，滴在脚下混合着血水的泥泞里。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右手。那只手戴着与面罩同色的战术手套，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动作平稳、精准，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冷酷。
手套的指尖，在风衣内袋里极其轻微地一探。
一张对折的、只有名片大小的硬质卡片被夹出。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试图靠近。陆珩只是手腕微动，那张卡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划出一道短促而精准的弧线，稳稳地落在林薇安脚前半米处，浸泡在浅浅的血水里。
卡片正面朝上。
材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在昏暗雨巷中泛着冷硬的哑光。
卡片中央，蚀刻着一个极其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图案——
三枚互相咬合、逆向旋转的青铜齿轮！
齿轮线条古朴苍劲，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厚重感。在齿轮咬合的中心点，是一个微小的、抽象的展翅雨燕剪影。
林溪的瞳孔，在看到那三枚青铜齿轮图案的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基金会！
这个图案，她在周清提供的、关于那个神秘“基金会”的绝密资料中见过！那是基金会核心层最高级别的身份标识之一！周清本人持有的，也仅仅是次级标识！
周清背后，果然有更深的影子！这个陆珩，是比周清层级更高的核心人物！难怪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她，能叫破她的根底！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蔓延开来。这证实了她的猜测，却带来了更深的不安。基金会内部结构如何？周清与这个陆珩是何关系？是同一阵营，还是…存在派系？
陆珩捕捉到了她眼神中那瞬间的震动，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读判决：“‘归燕计划’，零号档案，最高权限执行人。”他的目光落在林溪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你的‘小动作’，在伦敦闹得太大。尾巴没扫干净，引来了不该有的虫子（指陈锋苏雅），也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暗示苏富比背后的势力或基金会内部其他派系）。”
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那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笼罩了林溪！
“你现在，是活靶子。”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如刀，“你的‘小帮手’（指阿哲）落在毒蛇手里。巴黎警方、苏富比的暗线、陈锋的爪牙、甚至…某些对‘归燕计划’感兴趣或敌视的‘第三方’，都在找你。以你现在的状态…”
陆珩的目光再次扫过她扭曲的左臂和胸前被血浸透的冲锋衣，如同评估一件即将报废的工具：“…活不过24小时。”
林溪咬紧牙关，剧痛和冰冷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但眼中的冰焰燃烧得更加猛烈。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他展示了基金会的核心标识，可信度极高。
他点明了阿哲被绑，证明他对陈锋苏雅的行动了如指掌。
他清楚“归燕计划”的存在，甚至知道她是“零号档案”执行人（这可能是周清上报的）。
他指出了她面临的巨大危机——这并非虚言，她心知肚明。
但！这绝不意味着他是盟友！基金会的目的始终成谜！周清的合作尚存疑虑，这个层级更高、气息更危险的陆珩，其真实意图更不可测！
“所以？”林溪的声音更加沙哑，带着一丝被剧痛扭曲的冷笑，“基金会准备回收‘报废品’？还是…想换个方式‘接管’计划？”她的右手，在身后墙壁的掩护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依旧死死扣着那枚微型电击器。
陆珩似乎对她的戒备和尖锐毫不意外。面罩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交易。”他言简意赅。
“我提供‘保护’和必要的医疗支持，确保你活着抵达下一个任务地点。”
“你，”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锁住林溪的眼睛，“继续执行‘归燕计划’下一个坐标的回收任务。过程中，无条件服从我的指令。任务完成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自由，或者，消失。”
“保护”与“服从指令”。
冰冷的交易条款，赤裸裸地摊开。没有温情，没有道义，只有赤裸裸的利用与被利用。基金会需要她这个“零号执行人”继续发挥作用，去获取他们想要的东西。而她，需要活命，需要救阿哲，需要完成她的使命。
林溪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和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试图冷却脑中翻腾的思绪和濒临极限的痛苦。她看着陆珩，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眼睛。
时间在血腥的雨巷中仿佛凝固。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林溪眼中的冰焰跳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不得不与虎谋皮的决绝。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艰难，却带着磐石般的沉重。
“地点。”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陆珩没有废话，手腕再次一翻。
一个比之前更小的、同样材质的金属薄片，精准地落在林溪脚边那张齿轮卡片旁边。
薄片上蚀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动态二维码，以及一个简短的加密邮箱地址。
“清理完现场痕迹，去这个坐标。”陆珩的声音依旧冰冷，转身，深灰色的风衣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径首朝着巷子更深的黑暗走去，身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邮箱联系。只收指令。不回信息。”
最后冰冷的余音，在血腥的雨巷中消散。
巷子里只剩下林薇安，靠在冰冷的墙上，剧烈喘息。地上是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一张印着咬合齿轮与雨燕的卡片，一枚刻着动态二维码和邮箱的金属片。
雨水冲刷着血污。
她艰难地弯下腰，用还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捡起了那两枚冰冷的金属片。齿轮的棱角硌着掌心，传递着未知的重量。
交易达成。
保护？
不，这是套上枷锁，踏入更深、更不可测的漩涡。
为了活着，为了阿哲，为了下一个等待归家的精魂。
她将金属片紧紧攥在染血的掌心，抬起头，望向陆珩消失的方向。雨幕茫茫，前路如同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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