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又闹腾了两日，王妃终于按捺不住烦躁，将沈云芝唤至幽兰院。
“云芝啊，”杨诗茵指尖在檀木案几上轻叩，“你且回尚书府一趟，问问你母亲从何处请的高僧。这府上的邪祟，怕是该好好驱一驱了。”
沈云芝应了下来，又轻声说道：“不如让我带风儿一同回去？换个地儿，说不定孩子能安稳些。”
“快带走吧！”杨诗茵摆摆手，“这几日听得我脑袋都要炸了。”
回尚书府的马车上，沈云芝细细打量着身旁的风儿。
这孩子揪着衣角坐立不安，稚嫩的小脸上竟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焦虑。
“告诉姨母，”沈云芝取出帕子，轻轻拭去他额角的汗珠，“为何总念叨孟姨娘？只要你说，姨母一定帮你。”
沈云芝温声诱哄，又递上一块枣泥酥。
风儿突然嚎啕大哭，“孟姨娘带我见母亲了！你们都说母亲死了，可她明明还活着！”
沈云芝心猛地一沉。
沈芸萍明明己经去世，怎会有人能让稚子坚信母亲尚在人世？难道真是旁门左道作祟？
“风儿，”沈云芝柔声哄道，“姨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风儿点了点头。
“其实，你娘是天上的仙女，要守护好多好多人，所以她暂时回了天庭。"
“那她怎么不来看我？”风儿问道。
沈云芝声音忽又压低，带着神秘的意味：“怎么没有回来，仙女最会变身了。”
“那会变成什么？”
沈云芝想了想说，“自然是变成了其他人的模样。只是眼睛永远不会变，以后你瞧见谁的眼睛像你娘，说不定就是她悄悄来看你了。”
风儿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但这是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沈云芝将他搂进怀里，感受到小小身躯的颤抖，又再次叮嘱道，“这个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
“好。”
果然没有其他人的教唆，这孩子还是很好哄的。
待风儿终于睡去，沈云芝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
素白缎面绣着牡丹，本该清雅的物什，此刻却隐隐透着股刺鼻气息。
她轻轻解下，凑近一闻，茱萸与雄黄的辛香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这哪里是寻常香囊？
分明是藏着杀机的药囊！
这样的香囊，孩子戴久了会烦躁不安，若是孕妇闻久了，怕是影响腹中胎儿。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终究还是将香囊系回风儿腰间。
这出戏，还得慢慢唱下去。
尚书府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
沈云芝牵着睡眼惺忪的风儿下车，远远便看见沈青山负手立于檐下。
见到她们下车，立即笑逐颜开地迎了过来。
“云芝，风儿，可算回来了！”目光在女儿鬓间的金钗与华服暗纹上流连，笑意更深了几分。
近日总听闻王爷宠爱云芝，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身后两辆马车满载的箱笼，更衬得这次归宁非同寻常。
毕竟侧妃按例不得归宁，能得王妃特允，还备下厚礼，可见王府的重视。
“父亲。”沈云芝福身行礼，牵着风儿屈膝时，余光瞥见了王宛如。
王宛如脸上虽挂着笑，眼神却来回打量。
“快起来！”沈青山连忙搀扶，亲自引着入席，“厨房早备好了你爱吃的菜。”
沈云芝原本没什么期待，以为和上次差不多。
没想到，桌上不仅摆着她幼时最爱的翡翠虾仁、水晶肴肉，竟还有两道小娘生前钟爱的江南小菜。
这般周全，倒叫她微微一怔。
果然啊，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知道。
沈青山特意让她坐在左侧尊位，右侧留给王宛如。这不合礼制的安排，在沈云芝看来，倒像是父亲刻意彰显对自己的重视。
王宛如面色微僵，却仍强笑道：“云芝，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沈云芝温声应着，转向风儿，“快叫外祖母。”
“外祖母。”风儿低声喊了一句，又低头继续扒饭。
待王宛如夹来一筷子辣椒炒肉，更是撇着嘴躲开，惹得她脸色骤变。
沈云芝心中暗笑。
风儿哭了几天，早就上火了，嘴里还起了水疱，自然碰不得这辛辣。
待风儿用完膳，被丫鬟领去园中玩耍，沈青山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云芝，在王府可还顺遂？”
“托父亲福荫，王爷和王妃待我都极宽厚。”沈云芝轻叹一声，指尖着茶盏边缘，“只是月儿和风儿......自长姐去后，跟着几位姨娘教养，如今行事愈发没了章法。”
“月儿和风儿素来乖巧，怎会如此？”王宛如蹙眉，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悦。
沈云芝眼帘低垂，声音轻柔似叹息：“母亲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风儿竟将三阿哥推入湖中，王妃盛怒之下摔了两套御赐瓷器。这几日更是疯魔般哭闹着要见孟姨娘，对着世子妃张口便是狐狸精......”
“放肆！”沈青山重重搁下茶盏，上好的青瓷在案几上震出清脆的声响。
谁不知道，那三阿哥可是王妃的心头肉。
王宛如面色陡然煞白，指尖不自觉地绞紧帕子：“尚嬷嬷和周姨娘都是得力的，怎会纵容孩子这般胡闹？”
“下人终究是下人。”沈云芝轻轻摇头，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忧色，“父亲，两个孩子年幼便这般顽劣，待他日羽翼渐丰，怕是更会惹得世子和王妃厌弃。”
王宛如忽然冷笑一声：“所以当初才想送你过去照看，谁能想到你倒是爬上了王爷的床榻。”
“啪！”
沈云芝重重放下茶盏，盏中茶水溅出几滴，在案几上晕开深色痕迹。
“母亲这话倒是说岔了！”她声音陡然转冷，“王爷对我一见倾心时，父亲也是首肯的，怎么到母亲口中，倒成了我不知廉耻？”
沈青山狠狠瞪了王宛如一眼，连忙打圆场：“你母亲也是忧心风儿，一时失言。”
王宛如自知如今得罪不起这个庶女，只得强扯出一抹笑：“是我太过忧心风儿，口不择言了。”
沈云芝神色稍霁，话锋忽转：“对了，王妃特意嘱咐我询问，先前为芸瑶做法事的高僧是从何处请的？风儿这般哭闹实在蹊跷。”
“是南山寺庙的高僧，既如此，做场法事冲冲也好。”沈青山点头应道。
见王宛如仍面露迟疑，沈云芝又说道：“听说杨太傅要在秋闱前办文会，京中才子都盼着能得指点。我原与王妃提过送宸元去，可惜......“她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被风儿这一闹，倒先把我们送回来了。”
王宛如立马听出了重点，眼前一亮：“老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妇人之见！”沈青山冷声呵斥。
他何尝不知杨家文会的分量？只是此次文会特意设下投名状的门槛，以宸元那点文墨，递上去岂非自取其辱？
更何况杨太傅虽未参与今年出题，但之前五年都是主考官。
若宸元这等资质平庸之辈高中，反倒坐实了泄题之嫌。
王宛如却己急红了眼：“那我去求父亲......”
“糊涂！”沈青山气得拍案，"你兄长正是今科主考之一！你是要拉着整个王家和沈家给你陪葬不成？"
王宛如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沈云芝冷眼瞧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自摇头。
这平日里最是精于算计的王宛如，一牵扯到亲生儿子，竟连这点利害都看不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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