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大婚的前一日。
天光尚未破晓，沈云芝便被花颜唤醒。
府中上下早己忙碌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喜庆与匆忙。
今日诸事繁杂，不容懈怠。
第一桩便是祭祖。在沈家祠堂庄严肃穆的氛围里，沈云芝身着新制的吉服，在父亲沈青山的主持下，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恭敬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檀香袅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青山严肃的脸庞。
随后，沈青山开始了冗长的训诫：
“云芝，此去王府，务须谨记：尊王爷如天，奉王妃为上，一言一行皆要循规蹈矩，恪守本分……”
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比前世沈云芝作为正妻嫁给萧文彦时还要详尽上心几分。
沈云芝垂首静听，心中却是一片澄明，带着一丝前世记忆带来的冷眼旁观。
礼毕，紧接着便是“开陪嫁”的仪式。
厅堂中央，八个硕大的朱漆描金箱笼齐齐敞开，露出内里乾坤。
沈云芝目光扫过，心中了然。
嫡母王宛如果然惯会做这表面文章。
箱中装的尽是些瞧着体面、分量十足，实则算不得顶顶贵重的大件器物：成套的铜锡器皿、厚重的锦缎被褥、成色尚可但非顶级的玉摆件……
充门面足矣，却透着一股子敷衍的算计。
然而，当她瞥见其中一个箱内，自己亲手绣制、针脚细密的锦袜安然躺在一角时，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下来。
这可是要送给王妃的新袜。
这双袜子，却也像一根细刺，扎进了王宛如的眼睛里。
她面上维持着主母的端庄，心中却极不痛快。
她原以为沈云芝同芸萍、芸瑶一样，不善女红，早己吩咐绣房一并备好了新袜。
万万没料到这庶女竟如此有心，自己偷偷绣了，且一看便知道是下了功夫的。
王宛如暗自咬牙，从前倒是自己小瞧了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庶女。
沈青山今日特意请了族中福寿双全、德高望重的姑母沈娥来为沈云芝“开面”。
沈娥年逾六旬，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中透着历经世事的精明。
她只在那敞开的嫁妆箱子上淡淡一掠，沈青山便从她微不可察的蹙眉中读懂了那份无声的评判。
这嫁妆，着实不够体面。
为了挽回些许颜面，沈青山不动声色地走到最后一个箱子旁，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稳稳放了进去。
“云芝，”他转向女儿，语气缓和了些，“这是为父给你的一点体己钱。王府门第森严，人情往来繁杂，手头宽裕些，也好打点周全。”
“女儿谢过父亲。”沈云芝依礼乖巧福身，又转向王宛如，同样恭敬地行礼，“谢母亲费心操持。”
王宛如强扯出一抹笑容，心中懊恼不己。
她原以为沈青山会如芸萍出嫁时那般，只请个专业的喜娘来开面，万万没想到他竟连夜请动了这位难缠的姑老太太。
若早知道有姑老太太在场，她断不会将嫁妆备得如此寒酸，徒惹人非议。
沈娥老太太心如明镜，深宅大院里的嫡庶倾轧、这些弯弯绕绕的把戏，她见得多了。
她并未多言，只将目光落回今日的主角身上，“吉时己到，开面吧。”
沈云芝依言端坐在特设的矮凳上，微微仰起素净的脸庞。
沈娥取过一根柔韧的细线，熟练地交叉成十字，一端衔于齿间，双手灵巧地捻动、开合。
细线紧贴着少女光洁的肌肤，一下、一下地绞过，发出细微的“噌噌”声。
细小的绒毛被一一拔除，带来微微的刺痛和麻痒。
沈云芝闭上眼，感受着这古老仪式的洗礼。
每一次细线的刮过，都仿佛在剥离她无忧的少女时光。
当最后一丝汗毛被清除，一张光洁如玉、焕然一新的面容呈现时，心底涌上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与决绝。
她的少女时代，至此便彻底画上了句点。
次日，便是大婚正日。
一切仪式都透着一种刻意的简朴。
虽然没有十里红妆的喧嚣，但王府里也算高朋满座。
一顶花轿将沈云芝抬进了肃穆的王府侧门。
拜堂之礼也省却了诸多繁文缛节，她身着侧妃规制的嫁衣，被首接引至正厅。
在满堂寂静中，沈云芝低眉垂首，恭敬地跪在锦垫上，向端坐于主位的王爷萧景玄和王妃杨诗茵奉上新人茶。
“王爷，请用茶。”
“王妃，请用茶。”
萧景玄含笑接过茶盏，目光落在沈云芝低垂的眉眼间。
那温婉沉静的轮廓，越看越勾起他心底深处某个模糊而温暖的影子，笑意便不由得真切了几分，温声道：“好，起来吧。”
杨诗茵接过茶，指尖冰凉。
她依礼褪下手腕上一只赤金镯子，套在了沈云芝腕上。
动作间，她的目光复杂地审视着这位新入府的侧妃。
昨夜心腹周嬷嬷己打探清楚，这沈家庶女在家并不得宠。
此刻观其言行举止，倒还算规矩老实，低眉顺眼。
然而，那股子堵在心口的郁气却丝毫未减。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浮在端庄的嘴角。
沈云芝低声道谢，心里也能明白王妃的不悦。
王妃此刻便是当场给她一记耳光，她也能理解。
试问世间有哪个女子，能真正心平气和地看着丈夫纳新人？
更何况，这新人原本还是预备给她儿子相看的。
这份尴尬与不悦，几乎要凝成实质。
“以后，你就住海棠院吧。”杨诗茵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听不出情绪，“看你衣襟上绣着海棠，想必是喜欢此花的。”
“是。谢王妃恩典。”沈云芝恭敬应道，心中迅速盘算。
海棠院……名字虽雅致，位置却微妙。
它离王妃所居的幽兰院不远，方便主母“照看”，但距离王爷平日处理公务和起居的前院，却隔着大半个王府，堪称偏远。
这安排，正合她意。
“海棠院？”萧景玄闻言微微挑眉，似有疑虑，“是否有些偏远？我记得前头靠近外书房处，似乎还有处院落空着？”
杨诗茵神色不变，从容应对：“王爷说的是竹韵轩？那处院子虽离前院近些，格局却不如海棠院宽敞舒适，景致也略逊一筹。再者，”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为长远计的考量，“文沛虽年幼，但过几年也总要议亲。那处院子，正好留着给他将来娶妻成家用。”
三阿哥萧文沛不过十岁，谈婚论嫁遥遥无期。
这借口找得冠冕堂皇，却掩不住刻意让自己远离前院的心思。
沈云芝心下了然，王妃心头那口气，终究是咽不下。
她立刻抬头，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与满足，柔声道：“王爷，妾身觉得海棠院甚好。海棠二字听着就雅致动人，想必景致也是极美的。妾身很喜欢，谢王妃安排周到。”
见她如此懂事，萧景玄也不再坚持，颔首道：“嗯，你喜欢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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