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西章 同学会的攀比
元旦前的那个周末，天空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小的雪花落在省城的高楼大厦上，很快就融化了，只留下一片湿冷。陈林裹紧了羽绒服，站在“金碧辉煌”大酒店的门口，有些犹豫。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大学班长发来的微信：“陈林，到哪儿了？就差你了，赶紧上来，28楼VIP厅。”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旋转门。暖气瞬间包裹了他，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大堂里流光溢彩，穿着考究的服务生微笑着鞠躬，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鲜花的味道。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有些不适，甚至有些自卑。
他是班里少数几个还在租房住的人。身上的羽绒服是去年在超市打折时买的，裤子和鞋子也都是平价品牌。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局促的样子，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走进了电梯。
28楼到了，走廊尽头的VIP厅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喧闹的谈笑声和碰杯声。陈林推开门，瞬间被里面的气氛“震”住了。
偌大的包厢里，圆桌周围坐满了人，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旁边的沙发上还有人在抽烟聊天。每个人都穿着光鲜亮丽，男士们大多是西装革履，女士们则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的首饰闪闪发光。
“哎呀，陈林，你可算来了！” 班长看到他，热情地招呼着，“快过来坐，就差你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打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陈林感觉脸上有些发烫，赶紧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陈林，毕业都三年了，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坐在他旁边的是大学时的学习委员，如今穿着一身名牌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手表。
“我……我还在之前那家国企，” 陈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哦，国企啊，稳定，” 学习委员点点头，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优越感，“不像我们，在外面打拼，累死累活的。我现在自己开了家小公司，做点进出口贸易，还行吧，勉强糊口。”
他话音刚落，对面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就接过了话头：“哟，王总现在都是老板了，厉害啊！不像我，还在给人打工，不过我们公司还行，年底发了点奖金，够买辆代步车了。” 他指了指窗外，“看到楼下那辆宝马了吗？刚提的，不贵，也就几十万。”
“几十万还不贵？” 旁边一个女生夸张地叫了起来，“我跟你们说，我老公他们公司今年效益好，不仅给我买了个包，还说要带我去马尔代夫过年呢！” 她说着，故意把手上的名牌包往前晃了晃。
“还是丽丽有福气，嫁了个好老公，” 另一个女生羡慕地说，“不像我，每天累死累活上班，还得回家带孩子，苦啊。”
“行了行了，别卖惨了，” 班长站起来举杯，“今天难得聚一次，不说这些，来，先干一杯！”
于是，众人纷纷举杯，觥筹交错之间，话题围绕着房子、车子、票子、孩子展开，充满了炫耀和攀比。有人说自己刚买了市中心的大平层，有人说自己孩子上的是国际幼儿园，有人说自己刚谈成了一笔几百万的大生意……
陈林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很少说话。他面前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大部分时候是别人敬他，他礼貌性地抿一口。他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这些话题离他太遥远了，就像眼前的山珍海味，看起来很丰盛，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他想起大学时，大家穿着差不多的校服，一起在图书馆自习，一起在食堂排队打饭，一起在操场上跑步聊天。那时候，大家关心的是考试成绩、毕业论文、找什么工作，虽然也有烦恼，但至少没有这么赤裸裸的攀比和炫耀。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踏入社会的那一刻起吗？
他看到了当年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大刘。大刘毕业后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天天加班，被称为“程序猿”。此刻，他坐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偶尔被人问到工作，也只是含糊地说“还行，就那样”。陈林知道，大刘去年因为长期加班，得了胃病，差点被裁员。
“哎，陈林，” 突然，那个黄毛男生转向他，“我记得你大学时学习挺好的，年年拿奖学金，怎么现在还在国企待着啊？没想着跳槽或者自己创业？”
这话像一根针，刺中了陈林的痛处。他放下筷子，勉强笑了笑：“国企稳定，适合我这种没什么野心的人。”
“稳定有什么用啊，” 黄毛男生撇了撇嘴，“你看王总，自己当老板，多风光！男人嘛，就得出去闯一闯，不然这辈子就毁了。”
“话不能这么说，” 班长打圆场，“每个人追求不一样，陈林在国企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像我们一样天天担心业绩。”
虽然是打圆场，但话里话外还是透着一种“你没出息”的意味。陈林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他想起自己这三年来的经历：项目被剽窃，酒桌被灌酒，熬夜做真实报表被同事说“认真你就输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跳槽，只是每次看到招聘信息上那些“有资源者优先”、“能应酬者优先”的要求，他就望而却步。他没有资源，也不擅长应酬，除了那点可怜的专业知识和所谓的“认真”，他好像什么都没有。
“来，陈林，我敬你一杯，” 大刘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低声说，“别理他们，一群傻帽。”
陈林抬起头，看到大刘眼里的理解和无奈，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他跟大刘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烈，攀比也越来越露骨。有人开始炫耀自己认识哪个领导，哪个明星，有人开始吹嘘自己的“人脉”和“关系”，仿佛认识的人越牛，自己就越牛。
“不是我吹，” 那个自称王总的学习委员喝得满脸通红，开始唾沫横飞地吹嘘，“上次跟我们区的区长吃饭，他还拍着我肩膀说，小王啊，你这小伙子不错，以后有什么项目，尽管找我……”
陈林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吹嘘，只觉得一阵阵恶心。他想起自己老家的村干部，虽然也有私心，但至少不会这么赤裸裸地炫耀“关系”。在那个淳朴的山寨里，人们更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本事和人品，而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人脉”。
他看了看手表，己经晚上九点多了。包厢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人们的脸上都带着亢奋的红晕，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他再也受不了这种虚伪的氛围，悄悄站起来，走到班长身边：“班长，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 班长有些惊讶，“再玩会儿呗，等会儿还有下半场呢。”
“不了，实在难受，” 陈林摆了摆手，“你们玩得开心。”
他没跟其他人打招呼，悄悄地离开了包厢。走到电梯口，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电梯下行，看着镜子里自己疲惫的脸，陈林突然觉得很荒谬。这场同学会，与其说是聚会，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炫富大赛”和“人脉展览”。那些曾经一起笑闹的同窗，如今都变成了陌生人，用物质和关系来衡量彼此的价值。
走出酒店，冰冷的雪花再次落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没有打车，而是沿着马路慢慢走着。城市的夜景依旧繁华，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但他却觉得无比孤独。
他想起大学时，有一次跟大刘他们一起在宿舍楼下吃烧烤，喝着几块钱一瓶的啤酒，畅想着未来。那时候，他们说要做“改变世界”的人，要坚持正义和善良，要活得坦坦荡荡。
现在呢？
那个说要“改变世界”的大刘，在互联网公司的加班洪流中挣扎；那个坚持正义的自己，在国企的潜规则里处处碰壁；而那些曾经被他们看不起的、只知道死读书的人，如今却开着豪车，住着豪宅，吹嘘着自己的“成功”。
这算什么？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吗？
陈林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好像越来越跟不上这个世界的节奏了。他所坚持的那些东西，在这场同学会的攀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大学时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的名字，想给他们打个电话，说说话。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和自己一样，在这个“钢筋森林”里，守着那点可怜的坚持。
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陈林裹紧了羽绒服，加快了脚步，朝着自己那间狭小的出租屋走去。
身后的“金碧辉煌”大酒店依旧灯火通明，里面的喧嚣和热闹仿佛另一个世界。而他，只想快点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远离这场荒诞的攀比，远离这个让他越来越看不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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