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霉味渗进黑市棚顶的油布，傅斯年的军用胶鞋踩过泥泞时发出"噗嗤"声。竹篾搭成的棚架下，煤油灯在穿堂风里晃出细碎光斑，照见各路摊贩压低的帽檐——卖粮票的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倒腾布票的用袖口掩着秤杆，卖药材的老头往陈皮里掺晒干的橘子皮，指尖沾着金黄碎屑。
他贴着东侧棚柱走，粗布褂子蹭过挂着的野兔尸体，后腿还在滴着暗红血水。头顶突然掠过一声压低的"小心"，他侧身避开横空拖过的竹筐，里面码着用草绳捆扎的《赤脚医生手册》，牛皮纸封面洇着雨痕。这是县里最鱼龙混杂的地界，上个月刚有个知青因为倒卖电子表，被联防队拎走时撞翻了蜂窝煤炉子，蓝烟在青石板上飘了三天。
傅斯年在药材摊前站定。卖党参的老汉冲他挤挤眼，缺了颗门牙的嘴角咧出条缝："后生，要天麻不？"他摇摇头，从帆布包里掏出油纸包，摊开时露出两朵灰扑扑的灵芝——菌盖边缘蜷曲如枯荷，表面沾着未洗去的腐叶土。这是他特意挑的"幌子"，真货用蓝布帕子裹着，放在背包里。
雨势渐大，油布棚顶的滴水砸在铁皮盆里，发出"啪嗒"闷响。傅斯年蹲下身，膝盖抵着潮湿的泥地，目光扫过往来人影：穿的确良衬衫的干部模样男人，正跟卖枸杞的讨价还价；扎麻花辫的姑娘攥着粮票，踮脚看隔壁摊的搪瓷缸；戴瓜皮帽的老倌用烟袋锅敲着竹匾，吆喝着"野生黄芪，三钱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忽然落下片阴影。傅斯年抬头，见个穿藏青中山装的男人正垂眼看他，金丝眼镜在暮色里反着光。那人腕间的上海牌手表擦得锃亮，表带扣头刻着细小花纹，皮鞋尖沾着的泥点都透着工整。
"小兄弟，这品相..."男人用指尖戳了戳灵芝菌盖，袖口露出半寸白衬衫，"去年霜降前采的吧？虫眼都没剔干净。"他忽然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我上个月在汉口见过批好货，菌盖紫红如漆，柄长三寸有余..."
傅斯年垂眸盯着对方锃亮的皮鞋尖，余光却扫过他中山装左侧内袋——那里鼓出个长方形轮廓，像本硬壳笔记本。
"山里路难走。"
他捏起灵芝，在指缝间慢慢转动，腐叶土簌簌落在手背上，"上个月摸黑爬鹰嘴崖，险些让蛇咬了脚踝。"说着忽然抬头，目光撞上对方镜片后的瞳孔，像两汪深潭，倒映着棚顶摇晃的灯影。
男人的手指无意识地着中山装纽扣，傅斯年注意到他虎口处有块淡褐色胎记，形状像片枫叶。雨丝突然斜飘进来，打湿了男人鬓角的头发，却让他眼中笑意更浓："这样吧，我那儿有瓶62年的西凤...小兄弟要是有真家伙，咱换着瞧瞧？"
远处传来铁皮哨声，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影闪过巷口。巷口的铁皮垃圾桶突然翻倒，滚出的烂菜叶在青石板上拖出湿痕。傅斯年攥着布包的手骤然收紧，指缝间漏出的灵芝孢子粉簌簌落在裤脚——刚才那声闷响，比联防队的哨子更让他心惊。
"兄弟！快跑！"
穿藏青中山装的男人突然撞过来，肩头撞得傅斯年肩胛骨生疼。他这才看清对方金丝眼镜己歪到鼻梁上，镜片蒙着层薄汗，领带扯得松垮，露出青黑的胡茬。两人跌跌撞撞拐进窄巷时，身后传来橡胶棍敲击墙面的"咚咚"声，混杂着粗粝的叫骂："站住！黑市贩子！"
雨又下起来，细如牛毛却透着冷意。赵益堂拽着傅斯年躲进斑驳的砖墙阴影，两人后背紧贴着生满苔藓的墙面，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男人的中山装后襟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衬衫的后领，边缘己洗得发毛。远处的手电光束扫过巷口，在他们脚边的水洼里碎成银鳞。
"我真不是条子..."赵益堂扯下眼镜，用袖口狠擦镜片，呼吸喷在傅斯年耳边，带着烟草和茯苓的味道，"老太太肺癌晚期，医院说要灵芝孢子粉吊命...正规药店的价儿，咱平头百姓哪吃得起？"他突然掀开上衣，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帆布钱袋，铜扣边缘磨得发亮，"您瞅这分量，五张"大团结"打底，绝不亏您。"
傅斯年盯着男人喉结处的胎记，在暮色里泛着暗红，像片被雨水泡胀的枫叶。他伸手入怀，先摸出那朵中等货色的赤芝，菌盖在街灯下发着温润的红，边缘还沾着半片未摘净的槲寄生。赵益堂却咂了下舌，指尖敲着砖墙："兄弟，您这是拿我当冤大头？上个月省医院的陈主任，收了我三斤野山参，那成色..."他突然噤声，目光扫过傅斯年腰间鼓起的弧度。
雨声渐密，檐角滴下的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泥星。傅斯年左右张望，瞥见墙根的野蒿在风里抖得厉害，远处裁缝铺的缝纫机声突然停了——这是黑市约定俗成的暗号。他咬牙解开布包，内层蓝帕子掀开时，一股异香混着草木气扑面而来，那朵血灵芝足有海碗大小，菌盖如凝固的鲜血，褶皱间还凝着深山晨露，在路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我的娘..."赵益堂喉结滚动，伸手想摸又猛地缩回，仿佛触碰易碎的古董，"这是千年老货吧？去年有个药商出八百块没买到，说是能治..."他突然压低声音，"能治那种...沾了血的病。"
傅斯年伸出三根手指，在雨幕中比出个弧度。赵益堂倒吸凉气，帆布钱袋在掌心搓出沙沙响："兄弟，您这是要我卖了老宅啊！"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皮鞋踩水的"啪嗒"声。他突然扯下手表塞给傅斯年，表链还带着体温："上海牌1120，去年托人从沪上带的，抵两百块！"
血灵芝在两人之间悬着，像滴未落的血珠。傅斯年望着男人眼底的血丝，想起母亲身故前的样子，雨丝落在灵芝褶皱里，聚成晶莹的水珠，他忽然开口："两朵，五百。"说着从布包深处又摸出朵稍小的，菌柄上还缠着段褪色的红绳。
赵益堂的手指在钱袋扣上颤抖，突然抬头时，眼镜片上的雨珠滑进衣领："兄弟，我叫赵益堂在县政府管档案..."话音未落，巷口突然炸开片强光，有人高喊"抓住那俩！"
钱袋和布包同时交换，傅斯年转身时，赵益堂的手突然按住他后颈："走水路！"男人的 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记住有事，去县政府找我。”下一秒，他突然冲向另一条路，中山装后襟在风里鼓成帆，金丝眼镜在雨幕中划出道细碎的光。
傅斯年攥着钱袋扎进水道，腐叶和青苔的气味灌进鼻腔。怀里的血灵芝还带着体温，菌盖边缘的红绳蹭过掌心，像条沉默的蛇。远处传来哨子。让人心不停的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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