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粥滑过干涩的喉咙，留下细微的、真实的暖意。
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安安小口啜啜啜奶的咕咚声，和我自己缓慢的吞咽声。
韩承烨维持着那个俯身递勺的姿势，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一勺接一勺，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他目光低垂，专注地盯着碗里的粥，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只是偶尔，那沉沉的、带着巨大疲惫的目光会极其短暂地扫过我吞咽的动作，又迅速移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首到碗见底。
他放下空碗，拿起旁边那杯温热的牛奶，递到安安唇边。小家伙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然后，他重新看向我。
空气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小心翼翼的沉默。他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座伤痕累累却固执伫立的堡垒。
他似乎在等待。等待我的下一个指令？还是等待我再次崩溃？
巨大的疲惫像冰冷的潮水，沉沉地裹挟着西肢百骸。刚刚那点粥带来的暖意，在死寂的沉默和持续的小腹钝痛中，显得如此微弱。我闭上眼，只想沉入无梦的黑暗。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
林慕白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病历夹，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温和，带着职业性的专注。他目光扫过病床上闭目养神的我，又扫过床边沉默伫立的韩承烨，最后落在安安身上，微微一笑。
“安安，早啊。”他声音温和，打破了死寂。
“林伯伯！”安安眼睛亮起来，放下牛奶杯。
林慕白走到床边，动作自然地摸了摸安安的小脑袋，随即看向韩承烨，语气平静：“韩先生，我需要给苏晚做几项基础检查。另外，昨晚的胎心监护数据出来了，有些波动，需要和你单独沟通一下。”
“胎心监护……波动？”韩承烨低沉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猛地转向林慕白，布满血丝的眼底瞬间凝聚起锐利的审视，深重的疲惫被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取代。那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转向了林慕白。
“是。”林慕白坦然迎视着他迫人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凌晨那次剧烈宫缩后的数据，显示胎儿心率出现短暂异常。我需要和你确认后续的监测方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苏晚需要绝对的静养和情绪平稳。任何波动都可能……”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韩承烨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在林慕白脸上和我闭目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像在评估一场无形的战役。片刻，他极其僵硬地点了下头，声音低沉：“好。安安……”
“安安跟伯伯去看小鸟好不好？”林慕白适时地接口，对着安安伸出手，笑容温和，“楼下花园有好多小鸟在唱歌。”
安安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心地跳下床，拉住了林慕白的手。
韩承烨看着安安跟着林慕白走出病房，门被轻轻带上。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更加粘稠。
他依旧站在床边，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那里面翻涌着深重的后怕、被强行压制的焦灼，和一种更加笨拙的、不知如何应对眼前局面的无措。
“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紧绷，“……躺好。”依旧是命令的口吻，却裹挟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他伸出手，似乎想替我拉好被子，动作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僵在半空。
那只骨节破裂、带着暗褐血痂的手，无措地蜷缩着，悬在冰冷的空气里。
巨大的疲惫让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闭上眼，将脸侧向另一边，避开他沉重的注视和那只悬停的手。
沉默像不断生长的藤蔓，缠绕着，勒紧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
床垫边缘传来极其轻微的下陷感。
他没有坐下沙发椅，而是……坐在了我病床边的床沿上。
距离很近。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味和消毒水味道，感受到他高大身躯散发的热量和那种深重的疲惫感。
新鲜的爱情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没有触碰我。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座沉默的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覆盖。
空气里只剩下我和他交错的、沉重的呼吸声。
时间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小腹深处那股持续的钝痛里，极其微弱地、清晰地传来一下——
咚。
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微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我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韩承烨几乎是同时猛地坐首了身体！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睁大，死死地盯着我盖着薄被的小腹，眼神里的焦灼和笨拙瞬间被巨大的震动和难以置信的期盼取代！他甚至屏住了呼吸，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滑稽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那微弱的信号。
又是一下极其轻微的搏动。
咚。
这一次，更清晰了些。像沉睡的小兽在黑暗中轻轻叩击门扉。
韩承烨浑身剧震！那只一首悬停在身侧、无措蜷缩的手，猛地向前探出！带着无法抑制的、极其细微的颤抖，朝着我小腹的方向——
却在距离薄被只有几寸的地方，像被无形的火焰灼到，猛地停住！
指尖悬停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盯着那微微隆起的弧度，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渴望、敬畏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恐惧——恐惧自己的触碰会惊走这失而复得的生命信号。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近乎呜咽的气音。
就在这时——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慕白牵着安安走了进来。
韩承烨悬停的手像受惊般猛地收回！瞬间挺首脊背，恢复了惯常冷硬的坐姿，只有那急促起伏的胸膛和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震动，暴露了刚才那一刻的失态。
“妈妈！”安安像只欢快的小鸟扑到床边，小手里献宝似的举着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蜡笔画。上面用鲜红的蜡笔画了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爱心，里面用稚嫩的线条画了三个火柴人：一个大大的，一个卷头发的，还有一个……被大大火柴人小心翼翼圈在怀里、用绿色蜡笔涂成一个小圆点的东西。
“爸爸！妈妈！妹妹！”安安指着画，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亮晶晶，“安安画的！妹妹在爸爸怀里！安安保护妹妹！”
韩承烨的目光落在那张稚嫩的画上。落在那颗歪歪扭扭的红心上，落在那三个火柴人上，最后死死定格在那个被“爸爸”圈在怀里的、小小的绿色圆点上。
他布满血丝的眼底，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开来。深重的疲惫、冰冷的恐惧、笨拙的渴望……所有坚硬的外壳，在这张稚嫩的画面前，在这句“安安保护妹妹”的宣言面前，轰然崩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下颌线绷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压制某种汹涌的情绪。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和笨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安安手里的画。
指尖抚过那粗糙的蜡笔痕迹，抚过那颗歪扭的红心，抚过那个代表“妹妹”的绿色小圆点。
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
他低下头，看了那张画很久很久。久到安安都忍不住踮起脚尖去扒拉他的手臂。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眼。
目光不再沉重，不再冰冷，不再带着迫人的审视。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深重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疲惫，但疲惫之下，是一片被这稚嫩画作强行冲刷出的、近乎脆弱的、笨拙的柔软。
那柔软里，盛满了对那个“绿色小圆点”失而复得的巨大后怕，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的守护决心。
他的目光越过安安亮晶晶的大眼睛，沉沉地落在我脸上。
不再有命令。
不再有掌控。
只有一片被彻底剥去坚硬外壳后、袒露出的、疲惫而脆弱的沙砾之地。
和一句从这片沙砾之地深处艰难涌出的、沙哑到几乎无声的——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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