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爬上博物馆穹顶的彩窗时，李铭正站在密室的展柜前。
玻璃内侧凝着层薄雾，将镜身的幽光晕染成暖金色。
他指尖抵着冰凉的柜体，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那声音和昨夜镜鸣时重叠，像某种跨越时空的召唤。
“体温37.2摄氏度，心率98次每分钟，脑电波中α波占比62%。”小敏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电子音的失真感，“镜界入口的量子纠缠度升到0.89了，你确定现在进去？”她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翻飞，投影在护目镜上的数据流里，代表李铭意识体的蓝点正与镜中红点缓缓靠近。
李铭摸了摸发烫的耳垂——那是镜界共鸣的征兆。
昨夜展馆里，当“小西川”的名字浮现时，这个位置就像被火烤过。
此刻他望着镜中渐起的涟漪，喉结动了动：“老唐说，当年他抱着高大山跑过三条街时，后颈也这么发烫。”他扯了扯领口，“这是镜子在告诉我，该往深里走了。”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泛起水银般的波动。
李铭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鼻尖己萦绕起混合着桐油与硝烟的气味。
他低头，脚下青石板缝里钻出几株野菊，抬头却看见2025年的LED展牌悬浮在半空，“抗战胜利80周年”的霓虹字与1945年“庆祝胜利”的红纸标语重叠，像层叠的老照片。
“这是……”他伸手去碰飘近的纸飞机——1945年的孩子用报纸叠的，与2025年学生折的彩纸飞机擦着他指尖飞过。
远处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和电子屏的播报声，穿旗袍的妇人与穿冲锋衣的游客在同条巷子里交错，他们的影子在地面融成模糊的光斑。
“李铭！李铭你能听见吗？”小敏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镜界内部的记忆共振指数暴涨！我需要你引导意识频率，现在！”
李铭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缠着若有若无的光带，每根光带都连着远处的亮点——那是老唐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的水光，是阿香捧茶时颤抖的指尖，是观众席上白发老人攥紧的泛黄老照片。
他下意识抬手，光带便顺着掌心纹路流转，像在回应某种本能的召唤。
“老唐的记忆片段！”小敏的声音带着兴奋，“我放大了他关于高大山牺牲的记忆，正在通过神经反馈系统投射……”
展馆里，老唐被搀扶着坐在轮椅上。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抠住轮椅扶手。
“就是这儿！”他喉结滚动着，声音像砂纸摩擦，“1945年8月31号，暴雨天，我背大山跑过石板坡……”他的话被啜泣打断，可观众们闭着眼睛，却都“看”到了：泥泞的坡路上，年轻的老唐背着浑身是血的战士，雨水顺着钢盔檐砸在青石板上，战士染血的手始终护着怀里半面铜镜。
“那碗阳春面……”
阿香的声音从展馆角落升起。
她不知何时放下了茶壶，眼镜片上的雾气早被体温烘干，却又被新涌出的泪水模糊。
“我妈说，那天面馆快打烊了，有个小战士扶着门框站着，军装都被血浸透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茶碗边沿，“我妈煮了碗面，他吃两口就晕过去，后来再也没醒。”她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我妈说，英雄的最后一顿饭，得是热乎的。”
镜界里，阿香的声音化作一道暖黄光芒。
李铭看着那光融入记忆光带，原本有些暗淡的“小西川”刻痕突然亮了起来，旁边竟浮现出模糊的轮廓——是个圆脸的年轻战士，军装第二颗纽扣不见了，露出里面绣着“平安”的红布肚兜。
“历史不该属于失败者！”
刺耳的嘶吼撕裂了镜界的温暖。
李铭后颈骤然发紧，转身正看见周怀瑾的意识体从黑暗里钻出来——比昨夜更淡，却带着令人作呕的腐锈味。
他的指尖凝着黑雾，正抓向“高大山”的记忆光带，“这些泥腿子的名字，凭什么刻进历史？”
光带接触黑雾的瞬间，高大山的影像开始扭曲。
李铭看见他怀里的铜镜变成了碎渣，染血的手无力垂落，最后定格在一张空白的死亡证明上。
“不！”李铭冲过去，本能地张开双臂护在光带前。
老唐的怒吼、阿香的哽咽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响，那些记忆光带突然变得滚烫，顺着他的手臂涌出，在他身周凝成半透明的护盾。
护盾表面浮起老唐的怒吼：“大山救过二十个兄弟的命！”阿香的呜咽：“他面碗底下压了枚铜元，是给我妈的饭钱！”
黑雾撞上护盾的瞬间，周怀瑾的意识体发出尖锐的嘶叫。
“你以为靠这些破回忆就能拦住我？”他的脸扭曲成两半，一半是展馆里瘫坐的中年人，一半是1945年穿军统制服的青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我……”
“而你从未真正理解历史的重量。”
苍老的声音像晨钟般荡开。
镜界守门人不知何时站在李铭身侧，白须被星尘托起，目光却像能穿透所有幻象。
他抬手，一面与展柜中青铜镜一模一样的虚影浮现，镜中映出的不是此刻，而是无数重叠的画面：孕妇把最后半块饼塞进战士手里，学生在城墙上用粉笔写“中国必胜”，小女孩把自己的糖纸系在伤员的绷带上。
“镜者，鉴也。”守门人指尖轻点镜心，那些画面突然活了过来，“它照见的从来不是胜负，是人心。”
李铭望着镜中翻涌的记忆，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铭儿，历史不是书里的字，是每个在战火里挣扎着活过的人，留给后世的心跳。”他的眼眶又热了，可这次没有泪——某种更坚定的东西在胸膛里生长。
他抬起手，掌心贴在虚影镜面上。
“我懂了。”他说，声音轻却清晰，“不是我在引导镜界，是这些记忆在借我说话。”
铜镜虚影发出清越的鸣响。
周怀瑾的意识体被震得向后飞去，黑雾里渗出缕缕金光。
李铭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镜面流入他的意识——不是力量，是温度，是无数陌生人的体温，在八十年后终于传递到他掌心。
“很好。”守门人微笑，身影开始消散，“但记住，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有些裂缝……”
“嗡——”
一阵刺耳鸣叫打断了他的话。
李铭突然捂住太阳穴，意识里传来玻璃碎裂的锐响。
他望向镜界边缘，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正以极慢的速度吞噬着“小西川”的轮廓。
他看见裂痕深处翻涌着黑雾，其中隐约能辨出周怀瑾扭曲的嘴角。
“李铭！镜界稳定性暴跌到0.67！”小敏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你快回来！快……”
耳麦里的声音突然中断。
李铭望着镜中逐渐模糊的展馆灯光，又看了看正在被裂痕侵蚀的记忆光带。
他抹了把脸，掌心沾着的不是泪，是温热的、带着锈味的——像是八十年前的血，终于穿过时光，滴在了他手心里。
“小敏，启动紧急锁频。”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裂痕，“我得先把这些记忆……”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发光的手掌，“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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