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历史研究所笼罩在冷白的灯光里，李铭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展馆地毯的绒毛，指尖还残留着铜镜表面的温度。
他将那半面青铜镜轻轻放在检测台上时，金属与玻璃碰撞的轻响在空荡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这是他从展馆带回来的最后一道程序，确认镜身的物理稳定性。
仪器启动的嗡鸣声里，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白天的场景还在眼前闪回：老人的眼泪、小姑娘举着的手机、消防员敬的礼，还有镜中那些鲜活的面孔。
可当他凑近观察镜面时，瞳孔突然缩紧——在检测灯的冷光下，原本平滑的青铜表面正泛起极淡的金色波纹，像有人往静水里投了颗石子。
"不可能。"他低声呢喃，手指悬在镜面上方三厘米处。
展馆的风波刚过，镜身的裂痕才愈合，按理说该进入稳定期。
可当他的影子覆盖住波纹时，镜面突然亮了些，一个模糊的轮廓从光斑里浮出来——是件褪色的灰布长衫，半张年轻的脸。
李铭的呼吸顿住了。
那轮廓的眉骨、下颌线，和他镜中的倒影重叠得严丝合缝。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那身影的背景里浮动着破碎的街景：青石板路、挑着酒旗的铺子、穿粗布短打的行人——分明是1945年重庆街头的模样，是他穿越时曾站过的地方。
"啪嗒。"检测笔从他指间滑落，掉在地上的脆响惊得他后退半步。
镜中的影子却没有消散，反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侧头，眼尾的弧度像极了他惯常思考时的模样。
李铭喉结滚动两下，伸手触碰镜面。
这次没有温暖的触感，只有彻骨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镜中"自己"竟缓缓弯起嘴角，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
手机在桌面震动时，李铭几乎是踉跄着去抓。
小敏的全息投影跳出来时，他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李教授？"投影里的姑娘头发乱得像鸟窝，镜片上还沾着牙膏沫，"大半夜连环call我，是铜镜又闹妖？"
"你带全息扫描仪过来。"李铭扯过白大褂袖子擦脸，声音发紧，"现在。"
半小时后，研究室的顶灯被调暗，小敏抱着银色扫描仪站在检测台前。
她的牛仔外套还反穿着，拉链卡在脖子处，却己经全神贯注地操作仪器。"热成像显示镜面温度异常，"她盯着屏幕皱眉，"有个首径五厘米的区域在放热，温度比周围高八摄氏度。"
扫描仪的红光扫过镜面时，全息投影突然炸开——是1945年9月2日的重庆。
李铭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巷口，怀里抱着昏迷的李明远，背后是被炮火掀翻的瓦砾。"时间戳吻合你穿越当天的具体时刻，"小敏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数据轨迹，"但这不是记忆回放......看这里。"她放大投影边缘，李铭倒抽一口冷气——画面里的"他"左侧衣襟没有沾血，可他清楚记得，那天为了挡弹片，左胸被划开了道口子。
"它被复制了。"小敏关掉扫描仪，金属外壳还在发烫，"就像把你当时的影像剥了层皮，重新贴在镜面上。
问题是......"她抬头看他，"谁在复制？"
晨雾未散时，李铭敲响了林师傅铜器铺的门。
老匠人正在给一尊汉代铜鼎上保护漆，闻到他身上的实验室消毒水味，眯眼笑："小李子，又带宝贝来讨教？"
铜镜被放在檀木案上时，林师傅的老花镜滑到鼻尖。
他用鹿皮轻轻擦拭镜面，指腹在那道复制的身影上反复："这种青铜配方，我师父的师父都没见过。"他突然顿住，"血、月光、强烈情绪——这三样是钥匙。"
"您是说......"
"你在1945年流过血，对吧？"林师傅抬眼，浑浊的眼珠里闪着光，"那天的月亮是满月，你救你爷爷时，情绪翻涌得能烧穿天。
镜子是死物，可它记住了活人的痕迹。
就像人会记仇，它会记人。"他用放大镜对准那道身影，"看这纹路，和你现在的掌纹重叠了73%——它不是单纯的影子，是另一个你。"
博物馆后巷的垃圾桶旁，周怀瑾缩在黑色连帽衫里。
他的手机屏幕亮着，实时画面里正播放李铭和林师傅的对话。"另一个你？"他低声重复，指节捏得发白。
三天前在展馆，他用化学药剂腐蚀镜面的计划失败，现在这消息却像把淬毒的刀，扎进他发疼的太阳穴。
"只要让'另一个李铭'出现在1945年的照片里......"他掏出钢笔，在掌心写下歪歪扭扭的字，"历史系教授穿越回抗战现场？
公众会疯，他们会怀疑所有史料，怀疑自己学的一切......"他抬头看向博物馆顶楼的研究室窗户，那里还亮着灯，"而我，会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深夜的研究室里，李铭再次站在铜镜前。
这次镜中的身影不再模糊，连眼尾的痣都和他分毫不差。"你是谁？"他问，声音比预想中镇定。
镜中人笑了，唇形和他一模一样，声音却像从井底传来："我是你，但又不是你。"
镜面突然剧烈震动，李铭踉跄着扶住桌沿。
无数碎片在镜中炸开，拼凑成陌生的画面：他穿着军装站在营帐里，面前是个戴船形帽的高个子军官，桌上摊开的地图标着"第七十五师防区"。"高连长，"镜中的"他"说，"今晚子时，日军会从右翼突围......"
李铭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段记忆他从未有过，可胸口却泛起灼痛，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脏。
镜中人的手指贴上镜面，与他的指尖隔着一层青铜相对："想知道这是哪里来的？"
李铭盯着镜中那双眼，突然想起林师傅的话——镜子记住了活人。
可现在，它似乎在创造活人。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铜镜上，那些复制的纹路突然发出蜂鸣。
李铭摸出手机，给小敏发了条消息："准备镜界穿越设备。"
镜中人歪了歪头，笑容里多了丝期待："终于要来了？"
李铭望着镜中晃动的自己，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这次穿越和八年前救爷爷不同。
这一次，他要面对的，可能是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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