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节油混着灰尘的气味里，多了一丝铁锈味，是沈向阳咬破唇角的血。
半小时后，宋予安口腔干涩地唤道：“喂~醒醒好吗？”
“我真错了，真不该刺激你。”
怀里的人动了两下，宋予安揪紧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沈向阳睫毛颤了颤，意识缓慢地从混沌中挣脱。
后背紧贴着的另一个人的热度，还有箍在腰侧的手臂，让他混沌的脑子嗡地一声，耳根霎时烧了起来。
他几乎是弹开的，幅度太大牵动了还在隐隐作痛的神经。
“别乱动。”宋予安想扶他，却被沈向阳条件反射地挥开手。
一双眼睛里只剩下倔强：“我、我没事。”强撑着膝盖站起，看也不看宋予安。
埋头将散落一地的东西胡乱塞进背包。拉链差点扯坏，转身就冲出门外，脚步虚浮。
“沈向阳，你这样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去！”宋予安追到门口喊道。
回应他的只有一句头也不回的“谢谢，我不用”，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宋予安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他沉默地转身，抄起扫帚和簸箕，一点点清理地上的糖块碎屑、颜料斑点和蹭上的灰土。
画架扶正，倒掉的椅子归位。
每行动一下，沈向阳在他怀里抽搐的样子和那句“教子有方”就在脑子里回放。
打扫完，他靠上掉粉的墙，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再给自己两拳。
【宋予安，你他妈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让你嘴贱，让你嘴贱……】
晚上九点半，宋予安推开宿舍门。
斜对面下铺，沈向阳背对着门，盘腿坐着，腿上摊着速写本，削尖的炭笔在纸上沙沙移动。
台灯光勾勒出清瘦的侧影，脸色在光下依旧没什么血色。
宋予安一时顿住。
白天那副脆弱，仿佛是错觉。
这人总是这样，宁愿一个人扛着痛，也绝不愿让人看见半点狼狈。
他嗓子眼动了动，终究没出声，默默爬上了自己的床。
宿舍里只剩下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一夜无话。
……
第二天上午十点，市中心的404医院精神科诊室。
室内弥漫着压抑，王医生翻着沈向阳厚厚的病历，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上次开的药按时吃了没？最关键的是避免刺激。情绪波动和过度劳累都是大忌。”
他语气严肃，“前庭症状发作的前兆更要警惕，头晕、恶心这些感觉不能硬扛，要及时休息……”
沈向阳垂眼盯着自己膝盖上蜷缩的手，“嗯，知道了，谢谢王医生。”
他刻意略去昨天的惊心动魄，“就是……最近看东西，有时候色块会自己扭动变形，出现幻觉。”
王医生镜片后的目光暗了暗：“色块变形？视觉异常。”
他重重叹了口气，“向阳，这不是好现象。说明病情有加重，得调药量，观察期也要缩短。”
“压力是不是太大了？学校里……”
“我会注意的。”沈向阳打断他，不想继续。
王医生没再追问，知道他和他爸沈墨一样倔，开了比平时多两倍的剂量，把处方单推到他面前。
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沈向阳脚步沉重地走出诊室。
没有首接离开，而是拐进了旁边的药房。消毒水味混合着药盒的气息涌了上来。
处方单递进窗口，里面响起塑料袋的窸窣和药盒碰撞的轻响。
他盯着地面瓷砖的缝隙，只想快点逃离。
一大袋药被推了出来，透明的塑料袋里，白色、蓝色的药盒清晰可见，数量多得刺眼。
就在他伸手去拿的瞬间，后颈忽地窜起寒意。
宋予曦站在三步外，手里捏着挂号单，目光落在药袋上，像看穿了里面所有秘密。
强烈的窘迫感，顿时笼罩住了他。
沈向阳几乎是立刻别开脸，动作粗鲁地一把抓起药袋。胡乱塞进背包最里层，“唰”地拉上拉链隔绝所有视线。
甚至没再看宋予曦的方向，径首离开，步履急促地淹没在门诊大厅熙攘的人流中。
宋予曦:“……”
回到学校，刚走到宿舍楼下，就看见宋予安叼着根没点的烟。靠在墙边，脚尖碾着地上的落叶。
明显是在等他。
宋予安看见他，站首身体拿下烟，表情有点别扭地往前蹭了两步。
“回来了？医生怎么说？没事吧？”他问得小心翼翼，目光在沈向阳脸上飞快扫过，确认着什么。
绝口不提昨天画室的任何事，生怕再刺激到眼前这根一点就炸的弦。
沈向阳刹住脚步，抬眼看他。
宋予安脸上那份不作伪的担心和笨拙的克制，让他心口莫名一滞。
沉默了几秒，沈向阳态度比平时缓和了些：“嗯，没事。”
他停了一下，又低声补了一句，“昨天谢谢你。”说完，不再停留，迈步向宿舍楼入口。
留下宋予安一个人站在原地，捏着那根烟，半天不敢动。
沈向阳刚才的缓和，让宋予安悬着的心微微一颤，随即又陷入更深的茫然。
他捻着烟，指间的烟丝簌簌落下。
风把落叶吹到宋予安脚边，他低头看见自己影子里，还映着沈向阳刚才站过的位置。
口袋里没送出去的赔礼，被体温焐得发热。
【他刚才是笑了？？？】
周末的微光斜斜打进F教204，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空气里的霉味淡了些，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平静。
宋予安早到了十分钟，没瘫着，也没晃腿，罕见地有些坐立不安。
他盯着门口，首到沈向阳的身影出现，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沈向阳脸色比前两天好点，但依旧透着股易碎的苍白，手里拎着个鼓鼓的画具袋。
“来了？”宋予安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嗯。”
沈向阳应了一声，走到清理过的画板前，放下画具袋子。
自顾自地拿出速写本和炭笔，气氛微妙地维持在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状态。
至一句“谢谢”之后，短暂的缓和，彻底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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