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安把帆布包往波斯地毯上一放。扯了扯紧贴的T恤领口，没吭一声。
走到餐桌边，拖开椅子坐下。
“哑巴了？”
宋修文撂下茶杯，撩起眼皮，跟打量一件有瑕疵的货品没什么两样。
“转系转得挺欢？”
“油画？呵，出息大了。”
宋予安抄起筷子，夹了块冷透的糖醋排骨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
口气含混不清，吐出一块骨头。“我的事，你少管。”
“少管？”
宋修文嗓门拔高了几度。
“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老子给的。金融念得好好的，跑去弄那些不入流的颜料？”
“宋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脸？”宋予安霍然抬眸，“宋董，你的脸是金子打的，我画画丢你脸?”
“那我姐呢？”
他转头看向默不作声地宋予曦，“你把她当个物件往姓陈的猪头三那儿塞的时候，脸面值几个钢镚儿？”
“24岁配46岁离异三婚男，你不躁得慌。不怕外公从棺材里跳出来，戳断宋家的脊梁骨。”
“宋予安，够了。”宋予曦敲键盘的手骤然停下，神情冷冷地抬眼看他。
“闭嘴，别气爸了。”
“气？”宋予安手里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
“我说错了，宋予曦?”
“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老头子逼你去见姓陈的，想过你脸面没有？还是只想着东川集团能捞多少油水。”
“你！”宋修文脸色涨成猪肝色，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
他指着宋予安的手抖得厉害，“反了，反了天了。”
“废物，除了忤逆顶撞，你还会点什么？早知你是这么个玩意儿……”
“早知怎么样？”宋予安腾地站起来，眸里淬了毒。
“掐死我，像弄死我妈那样？”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奇楠香变得粘稠厚重，噎得人喉咙发紧。
宋予曦脸色唰地白了，“予安，胡说八道什么？”
“快给爸道歉。”
宋修文死死瞪着宋予安，眼神阴鸷得能剜下肉来。“给老子滚出去，宋家没你这号人。”
“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呵呵，求之不得。”宋予安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看都没看那对父女一眼，转身就想离开。
帆布包孤零零地躺在地毯上，是个被丢弃的累赘。
“站住。”
宋予安脚下一顿，停在玄关。没转头望回去，但手己经搭在门把手上。
“吃完再走。”宋予曦的语气缓了些，透着一丝疲惫。“爸在气头上，你少说两句。”
宋予安右臂僵了几秒，最终还是松开了门把。
他没回餐桌，大步走到客厅角落的吧台，抄起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冰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水划过喉咙，翻腾的火气被强行往下压了压，只剩下满口冰渣一样的苦涩。
一顿饭吃得死寂无声，只有碗筷偶尔碰撞。宋修文全程阴沉着脸，再没扫宋予安一眼。
宋予曦恢复之前的样子，偶尔低声和父亲交谈几句公司的事务。
“哒哒哒~”Erwin Sattler 座钟有节奏地响动着……
煎熬结束了，等宋修文放下筷子，回了书房后，宋予安立刻抄起外套就往外冲。
“予安。”宋予曦叫住他。
宋予安刹住脚步，“老姐，还有事？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宿舍了。”
宋予曦没说话，挥手让吴妈等人晚些再来收拾客厅。
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被雨水洇得发毛的纸，递了过去。“下午在江陵大学石子路上捡的。”
“沈向阳、404精神科、遗传病。”她每清晰地念出一个词，宋予安的眉头就锁紧了一分。
“什么意思？”
“你自己打开看。”
宋予安一愣，单手夺了过来，是张医院复诊通知单。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印着：
姓名：沈向阳
科室：精神科
诊断：遗传性知觉障碍
……
复诊的时间就在几天后。
“你惹了个麻烦，予安。”宋予曦看着他骤变的脸色。
“精神问题，还是遗传的。这种人情绪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离他远点，别给家里招事。”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翻。
宋予安脑子里“嗡”的一声。
画室里刺眼的玫瑰红，掌心汩汩冒出的鲜血，墙粉上晕开的几滴暗红。
这些画面又蛮横地撞进他脑海，挥之不去。
“放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张破纸能说明什么，他……”他想说沈向阳在画室里强硬的姿态，哪像个病人？
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卡住了。
宋予曦打断他。“说明他是需要定期去精神科复诊的病人。”
“家里现在经不起半点风波，尤其不能沾上这种背景不清不楚，自身还带着不定时炸弹的人。”
她再次伸出手，姿态很是强硬。“这下，可听明白了？”
宋予安胸口像堵了团湿透的棉絮，火气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首冲天灵盖。
看了一眼姐姐伸出的手，又低头看了一眼裤兜位置。复诊单被他握着，几乎要嵌进肉里。
霎时，一抹抗拒感，窜上心头。
他将复诊单揉成一团，用力塞进了裤兜最深处，硌着大腿。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他望着宋予曦，一个眼刀子飞去。
“还有，手别伸太长，查我身边的人。”说完，不等宋予曦有任何反应，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撞进了外面的雨夜里。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窒息牢牢地隔绝在外。
宋予安大步跑着，大约跑了有一个小时。雨水顺着发丝流进眼睛，带来一阵涩痛。
他抬手擦了把脸。
【沈向阳~精神科~遗传病。】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神经。还有画室里，擎住沈向阳手腕时，皮肤底下‘嫩滑’的触感。
“艹！”宋予安暗吼一声。
一拳砸在绿化带的国槐树干，指骨涌上钻心的酸痛。
可这疼根本压不住心里的火。
那股别扭劲儿首往心头窜，甩都甩不掉，跟回形针扎似的来回‘戳’。
【沈向阳，你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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