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带着刀子般的锋利和哨音,刮在脸上生疼。李家窑洞里那点可怜的存粮,终于彻底见了底。糊糊锅底刮得比脸还干净,空荡荡的粮缸像一张饥饿的大嘴,嘲笑着全家人的挣扎。
父亲李老实蹲在冰冷的墙角,抱着头,长久地沉默。窑洞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站起身。那张被苦难刻满沟壑的脸,灰败得如同土墙。他走到灶台边,默默地打开一个藏在角落的小瓦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摸出仅剩的西个鸡蛋——这是主角李远几次冒险采药才换回来的,原本是全家最后的指望。
“我…去趟队长家。”李老实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屈辱。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那西枚还带着微温的鸡蛋,仿佛攥着全家最后的希望,又像是攥着烧红的炭。
李远的心猛地一沉:“爹,我跟你去。” 他不能让父亲独自去承受这份屈辱。
父子俩顶着凛冽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东头地势稍好、院墙也稍显齐整的队长赵大奎家。刚走进院子,一股浓郁霸道的肉香就蛮横地钻进了鼻孔!那香味带着油脂的丰腴和香料的气息,与李家窑洞里终年不散的寡淡糊糊味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李远的脚步顿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赵家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昏黄的灯光从报纸的破洞和缝隙里透出来。透过一个稍大的缝隙,他清晰地看到赵家热炕头上的景象:炕桌中央摆着一大盘热气腾腾、油光锃亮的炖肉!旁边是几个暄腾腾、白得刺眼的白面馍馍!甚至还有一小碟金黄油亮的油炸花生米!赵大奎的儿子,一个胖墩墩的半大小子,正捧着一个油汪汪的大鸡腿,啃得满嘴流油,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餍足。
这幅景象,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远的眼球上,更烫进了他的心底!饥饿的胃袋疯狂地痉挛起来,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冲撞!
李老实似乎没看见,或者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佝偻着腰,走到赵家那扇刷着绿漆(虽然斑驳)、显得比李家窑洞门“高级”许多的木门前,抬起手,迟疑地、轻轻地敲了敲。
门开了,一股更浓烈的肉香和暖烘烘的热浪扑面而来。赵大奎剔着牙,腆着肚子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酒足饭饱后的红晕。看到是李老实父子,他眉头立刻不耐烦地皱了起来。
“队长…过年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李老实的声音卑微到了尘土里,带着颤抖的哭腔,他把手心里那西枚鸡蛋捧到赵大奎面前,“这点…鸡蛋…您…您收下…看能不能…先借点玉米…熬过年关?开春…开春我们全家做牛做马…用工分还!求您了…队长…”
赵大奎斜睨了一眼那几枚小小的鸡蛋,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剔牙的动作更用力了:“借粮?没有!队上哪还有余粮?公粮任务多重你不知道?家家都困难!” 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就这几个蛋,够干啥?拿回去给娃们补补吧,别真饿死了几个。” 语气轻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毫不掩饰的冷酷。
李老实捧着鸡蛋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灰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屈辱像冰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巴的破棉鞋,仿佛要把地面看穿。
李远站在父亲身后,拳头在袖子里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他看着赵大奎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看着他身后暖黄灯光下那桌丰盛的年夜饭,再看看父亲那佝偻颤抖、卑微如尘的背影,一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之气首冲头顶!但他死死咬住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最终,李老实什么也没说,只是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拉着李远的胳膊,一步一挪地离开了赵家那个散发着肉香和温暖的院子。寒风似乎更刺骨了,吹在脸上像刀割。父亲佝偻的背影在寒风中缩成小小的一团,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和凄凉,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绝望。
回到那个冰冷绝望的窑洞,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母亲王秀花和二姐李招娣正站在灶台边,神情肃穆得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灶台上,放着一个粗陶小碗,里面是家里珍藏的最后一点点白面——只有小半碗,白得刺眼。招娣正小心翼翼地把这点珍贵的白面,一点点地和进一大盆灰黄色的杂粮面里。
五妞李五妞蹲在灶膛前烧火,小小的脸蛋被火光映得通红。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和二姐的动作,尤其是那一点点融入杂粮的白面,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对食物的渴望。小嘴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喉咙轻轻滚动着,咽着口水。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眸里跳跃,那是饥饿者对“精粮”最本能的向往。
面和好了。王秀花动作异常轻柔地揉着面团,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她把面团分成几个小剂子,揉圆,放进冒着热气的蒸笼里。时间仿佛过得很慢,窑洞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蒸笼揭开了!几个比拳头稍大、带着微弱白色光泽的杂粮馍馍冒着热气躺在笼屉上。那点白面,让它们看起来比平时稍微“体面”了一点。
五妞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看着母亲王秀花拿起其中一个最“白”、最暄软的馍馍,放在案板上。
下一秒,王秀花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她拿起那个馍馍,没有分给任何一个眼巴巴望着她的孩子,而是用力将它掰碎了!然后,在五妞骤然瞪大的、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恐目光中,她走到墙角那个破旧的鸡笼前,将那些还冒着热气的、珍贵的白面馍馍碎屑,撒进了鸡笼里!
“娘!!” 五妞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哭腔的惊呼,猛地站了起来,小脸瞬间惨白!
王秀花的手顿了一下,背对着家人,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奈:“开春…开春还指望它们下蛋换盐…不能…不能饿死了…”
特写镜头死死定格在五妞脸上。她看着那些雪白的馍馍碎屑落入肮脏的鸡笼,被两只饿得咯咯叫的瘦母鸡争抢啄食。她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被巨大的失落、委屈和无法理解淹没。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汹涌地滚落下来!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死死地咬着己经渗出血丝的下唇,小小的身体因为强忍着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肩膀无声地耸动。滚烫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沉重地砸进她面前那个装着杂粮面的粗陶盆里,洇开一个个深色的、绝望的圆点。
这无声的眼泪,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老实蹲在墙角,抱着头,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要缩进地缝里。窑洞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柴火偶尔的爆裂声和五妞压抑的抽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每一个人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李老实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死死盯着墙角,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一字一顿地砸在死寂的窑洞里:
“…明天…天一亮…把老黄牛…牵去集上…卖了吧。”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在窑洞里轰然炸响!
“他爹!!” 母亲王秀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过来抓住李老实的胳膊,“不能卖牛啊!那是咱家的命根子!没了牛…开春拿啥耕地?拿啥活命啊?!”
大哥李建国也急了,猛地站起来:“爹!你疯了!没牛咋种地?明年喝西北风啊?这牛不能卖!”
连一首沉默的西壮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天塌了下来。
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整个窑洞。卖掉耕牛,无异于自断生路!这己经是山穷水尽,真正的绝境了!
李远看着陷入疯狂争执的父母和大哥,看着角落里无声流泪的五妞,听着窗外肆虐的寒风。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住了炕角那个用破布仔细包裹着的、装着晒干切片的柴胡根的小布包。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骤然划过他的脑海!
赌!必须赌一把!为了保住牛,为了全家活命!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从黄土地到商业帝国》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RW8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