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冬终于被春风撕开了一道口子。覆盖在黄土塬上的积雪悄然融化，渗入干涸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而清新的气息。僵硬的田地在犁铧下重新变得松软、温驯。李家坳的生产队，迎来了繁忙的春耕时节。
广袤的田野上，吆喝牲口的声音、鞭子的脆响、铁器与泥土碰撞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充满生机又饱含艰辛的农耕交响。社员们赶着牛，扶着沉重的木犁，翻开沉睡了一冬的土地。妇女和半大孩子们跟在后面，点种、施肥（主要是从各家各户收集来的、气味浓郁的农家肥），一派热火朝天又尘土飞扬的景象。
李远被分配去点种玉米。他和几个半大小子一起，腰间挎着装满玉米种子的布兜，手里拿着小铲或首接用手刨坑，沿着犁好的垄沟点种、覆土。他一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一边仔细观察着老把式张老汉和其他人点中的间距。
看了一会儿，他皱起了眉头。传统的点种方式非常随意，几乎是随手一撒，几粒种子挤在一个小坑里，坑与坑之间的距离也很近。这样长出来的幼苗势必拥挤不堪，互相争夺阳光、水分和养分，最终导致植株细弱，抗倒伏能力差，病虫害也多，结出的玉米棒子自然也小。
现代农业关于合理密植、通风透光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他决定尝试改变。
短暂的休息时间，社员们三三两两坐在田埂上啃着干粮。李远拿着几根事先在沟渠边折好、量好长度（大约一尺半）的树枝，走到正吧嗒旱烟的张老汉身边。
“张伯，”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谦逊，“您老经验足，您看…咱这玉米点种，是不是…有点密了？”
张老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李远拿起一根树枝当尺子，在地上比划着：“您看，要是每窝苗之间，留出这么宽的距离，”他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两个点，“苗子有地方长，根能扎得深，叶子也能舒展开，通风好，太阳光都能照到，不容易生病，结的棒子说不定还能更大、更点？”他着重强调了“棒子更大”。
“胡扯！” 还没等张老汉说话，旁边的大哥李建国先炸了毛。他噌地站起来，瞪着李远，“李三娃！你又瞎捣鼓啥？祖祖辈辈都这么种！留那么宽地？少种多少棵？少收多少粮？你懂个啥！别瞎指挥！” 他担心弟弟的“标新立异”会惹祸，更担心万一收成不好，全家又要挨饿。
李远早有预料。他没有和大哥争辩，而是转向张老汉，继续用树枝在地上画格子。他画了两块“田”：“大哥，张伯，你们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从黄土地到商业帝国 这块地，按老法子，密密麻麻种一百棵苗。” 他在格子里点满密密麻麻的点，“挤在一起，抢肥抢水，杆子长得细高，风一吹就倒，棒子小，瘪粒多。” 他又在旁边画了另一块同样大小的“田”，点的数量明显少了很多，间距宽松。“这块地，按我说的距离种，只种七十棵。但每棵苗都有地方长，根深叶茂，杆子粗壮，棒子大，籽粒！我算过，” 他加重了语气，抛出一个的数字，“这样一亩地收的粮食，说不定比密植的还多！至少能多收几十斤！”
“几十斤？” 张老汉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他吧嗒着旱烟袋，看看地上李远画的格子，又看看眼前这片他种了一辈子的黄土地。几十斤粮食的诱惑是实实在在的！他黝黑的脸上皱纹抖动着，显然在激烈地权衡。祖辈的经验固然重要，但这小子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那土灶生柴可是实打实的…
终于，他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子，下了决心：“…成！三娃子！就信你一回！按你说的，留宽点试试！不过…”他指了指靠近沟渠边一块不太起眼的、大约半分大的边角地，“就这块地！不显眼！”
大哥李建国还想说什么，被张老汉一瞪眼：“就这么定了！出了岔子算我的！”
春雨贵如油。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点下的种子纷纷破土而出。在李家坳靠近沟渠的那块边角地上，一场小小的试验正在悄然进行。细雨如丝，轻柔地洒落在刚刚泛出新绿的田野上。
李家人几乎全员出动，在这块寄托着新希望的土地上忙碌着。父亲李老实稳稳地扶着犁，吆喝着那头保下来的老黄牛，在新翻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田垄间行进。大哥李建国牵着牛绳，虽然脸上还带着点不情愿，但动作还算认真。主角李远弯着腰，严格按照他设定的间距，一丝不苟地点种着金黄的玉米粒。二姐李招娣和身体稍好的西壮李西壮在后面帮忙覆土、踩实。五妞李五妞懂事地牵着懵懂的七妞李七妞和蹦蹦跳跳的八弟李八斤，在地头远远地看着。
细雨打湿了他们破旧的衣衫，沾湿了他们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泥土沾满了他们的裤腿和双手。但没有人抱怨。父亲扶着犁的背影显得格外沉稳，大哥牵牛的侧脸也少了几分戾气。李远点中的动作专注而充满期待。二姐和西壮配合默契。几个孩子在地头安静地站着，五妞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地里忙碌的亲人。
细雨朦胧中，这一家人在这片小小的、采用新方法播种的土地上辛勤劳作的背影，构成了一幅虽然艰辛、却充满了新生希望和团结力量的剪影。绿色的幼苗在他们身后悄然萌发，如同这个家庭在苦难中挣扎出的点点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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