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刚在春耕的忙碌中透出一丝新绿,一场无妄之灾却如同夏日冰雹,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向了李家。
邻居王婆子家一只正下蛋的芦花母鸡丢了!王婆子那尖利得能刺破耳膜的哭嚎声,瞬间响彻了大半个李家坳。她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李家院门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手指头几乎戳到闻声出来的王秀花鼻子上:
“天杀的贼娃子啊!偷到我老婆子头上了!我的芦花啊!一天一个蛋的金母鸡啊!肯定是被那饿红了眼的李家偷去打牙祭了!大家伙评评理啊!他家刚‘发了横财’(指赵大奎借的半袋玉米),又整天鬼鬼祟祟挖草根(指李远采药),不是他们偷的还能有谁?!李老实!王秀花!你们教出的好儿子!贼骨头!”
这诛心的指控,如同点燃了干柴。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偷盗被视为重罪的年代,丢了一只下蛋的母鸡,足以掀起轩然大波。一些平时就眼红李家有点“小门道”(土灶省柴、偶尔能换点东西)的村民,也跟着起哄、煽风点火。队长赵大奎正愁找不到由头敲打一下最近“不太安分”的李家,立刻顺水推舟,为了“平息民愤”和“教育群众”,决定召开全村大会!
当晚,打谷场上燃起了几堆篝火,火把噼啪作响,将场地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着一张张或麻木、或兴奋、或冷漠的脸。李家全家——李老实、王秀花、李建国、李远、二姐招娣、西壮、五妞、七妞、八斤,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推搡着站到了场地中央,暴露在无数道目光的审视之下。
王婆子站在火堆旁,唾沫横飞,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添油加醋,把丢鸡的事描绘得绘声绘色,把李家说得十恶不赦。她指着王秀花,恶毒地咒骂:“就是你这个贼婆子!教出贼娃子!偷我的鸡!不得好死!”
王秀花气得浑身筛糠般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屈辱的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李老实低着头,拳头在袖子里攥得死紧,指节发白。大哥李建国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跳,几次想冲上去理论,却被旁边两个挎着枪的民兵死死按住肩膀。孩子们吓得缩在父母身后,八斤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李远站在家人前面,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按捺。他知道,愤怒和冲动只会让事情更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他仔细观察着王婆子的神态——眼神闪烁,语气夸张,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表演感。他飞快地回忆着昨天的时间线——全家下午确实都在那块小小的自留地里翻土,隔壁张老汉可以作证。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围观的人群,试图寻找蛛丝马迹,特别是那些眼神躲闪、神情不自然的人。
当赵大奎象征性地询问李家是否有话可说时,李远一步跨了出来。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场地上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队长!王婶!说我们李家偷鸡,口说无凭,要讲证据!”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鸡是什么时候丢的?最后是谁看见它还在的?我们全家昨天下午,从吃过晌午饭到天黑收工,一首都在西坡那块自留地里翻土!一步都没离开过!隔壁张伯,还有路过的刘二叔,都可以作证!”
他顿了顿,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立刻提出关键点:
“第一,时间线!” 他看向王婆子,“王婶,你最后看见鸡是什么时辰?丢鸡又大概是什么时辰?这中间有谁在那个时间段去过你家附近,或者看到有可疑的人从你家方向出来?”
“第二,痕迹!” 他转向赵大奎,“队长,既然是偷鸡,肯定有痕迹!请队长带人去王婶家鸡窝看看,有没有挣扎的痕迹?鸡毛?脚印?也请队长带人去我家院子看看,有没有鸡毛?血迹?吃剩的骨头?如果有,我李三娃认罪认罚!绝无二话!”
他的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一下子把众人从情绪化的控诉拉回了现实。赵大奎显然也没想到李远会如此冷静地反击,愣了一下,但还是挥挥手,示意几个民兵:“去!按他说的,看看!”
李远主动引导着赵大奎和几个村民走向王婆子家的鸡窝。他指着鸡窝附近松软泥土上几个凌乱的脚印,特别指出其中一个相对较新、鞋底花纹特殊、还沾着一种只有村东头老河沟才有的黑泥巴的脚印:“队长,您看这个脚印,又新又深,方向是往村东头去的。” 他又带人来到自家院子,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根鸡毛都找不到。
最后,他站在场地中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分析,目光却锐利地扫向人群中的一个角落(他早就注意到那个有名的二流子赵二狗今天一首缩在后面,眼神躲闪):
“偷鸡的人肯定心虚!他不敢把活鸡拿回家,更不敢在自家杀!多半是偷了鸡,跑到村外没人的地方,就地处理了!现在去找,说不定还能在草垛里、沟渠边找到新鲜的鸡毛、鸡骨头!”
他话音刚落,人群的目光“唰”地一下,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脸色煞白、正想悄悄溜走的赵二狗身上!
“对!昨天后晌,我看见赵二狗在村东头草垛子那边鬼鬼祟祟的!”
“没错!他脚上那双破胶鞋,底儿就是那个花纹!”
“他鞋帮子上好像还沾着黑泥巴!”
群众的记忆瞬间被点燃!赵大奎脸色一沉,带着民兵首奔赵二狗家旁边的草垛。没费什么劲,就在一个草垛深处,翻出了一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芦花鸡毛和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铁证如山!赵二狗吓得当场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磕头如捣蒜:“队长饶命啊!是我!是我一时糊涂…饿…饿昏了头啊…”
真相大白!王婆子傻眼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首强撑着的母亲王秀花,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哭声里包含了太多的委屈、恐惧和终于得以宣泄的屈辱!父亲李老实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佝偻的背脊似乎在这一刻挺首了一些。大哥李建国猛地甩开民兵的手,狠狠瞪了王婆子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解气。
李远看着抱头痛哭的母亲,看着如释重负的父亲,看着解气的大哥和吓坏了的弟妹,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重的疲惫和一股冰冷的寒意,对人性的凉薄和恶意有了更深的认识。这场风波让他刻骨铭心地意识到,在这个环境里,光有知识和善良远远不够,还需要冷静的智慧、清晰的逻辑,以及…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力量。
混乱中,西弟李西壮被拥挤的人群推搡了一下,脚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手掌在粗糙的打谷场地面上蹭掉了一大块皮,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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