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 A | A

第71章 家族会议

顶点小说 更新最快! 从黄土地到商业帝国 http://www.220book.com/book/RW83/ 章节无错乱精修!
 

省农科院那封盖着鲜红印章的邀请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整个李家坳都坐不住了。它被端端正正地摆在老祠堂那张油光锃亮的八仙桌中央,在几盏摇曳的油灯下,硬挺的纸张边缘反射着微弱的、却带着某种奇异力量的金光。桌边围坐的,是李家坳农具厂的核心,也是李氏家族的脊梁:父亲李老栓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大哥李建国紧挨着父亲,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重重地敲击着桌面;六弟李强、五妞李秀兰、七妹李巧儿都带着压不住的兴奋,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封信;八弟李勇则缩在角落最暗处的长凳上,双手紧紧攥着一卷用麻绳捆着的旧账本,指关节捏得发白,头埋得很低。

空气里弥漫着烟味、汗味,还有一种绷紧的、即将沸腾的张力。省城!展览会!这五个字像带着电流,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跳跃。但兴奋之下,更深沉的东西正在酝酿。

“去省城,露大脸!这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张支书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陈教授亲自点名,这是多大的信任!咱们得把厂里最好的家伙什都带上,把咱李家坳人的精气神亮出来!”

“亮是要亮,”大哥李建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闷雷滚过,“可亮完了呢?账本呢?厂子呢?不能光顾着脸上贴金,忘了根本!”他“啪”的一声,把一本厚厚的、用粗纸线装订起来的账本拍在邀请函旁边。账本的纸张粗糙发黄,封面上用浓黑的毛笔写着“李家坳农具厂收支账册”,字迹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却透着一股笨拙。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大哥粗壮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翻开账本,点着其中一页。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同样歪扭的毛笔字,记录着铁料、焦炭的斤两,农具成品的件数,零零碎碎的收入支出。有些地方墨迹洇开一片,有些数字似乎涂改过,留下模糊的墨团。

“瞅瞅!都瞅瞅!”大哥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般的激动,“一笔一笔,全是咱的血汗!可这账,记成啥样了?东一笔西一笔,糊涂账!这管账的活儿,是顶顶要紧的命根子!钱粮进出,凭啥交给外人?万一出了纰漏,卷了钱跑路,咱哭都没地方哭去!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道理,祖宗传了几百年!管账,就得是自家人,知根知底,骨头断了连着筋!”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一首沉默的身影上:“建国他二姨家的大小子,赵满囤!那孩子上过几天夜校,识数!人老实本分,是咱实在亲戚!我看,这会计的差事,就该让他来!”

“大哥!”五妞李秀兰忍不住出声,她管理着仓库,对数字最敏感,“满囤哥是老实,可这账…不是光识数就行的,得清楚厂里每根铁条的去处,每把镰刀的工分,这…”

“咋不行?”大哥猛地打断她,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自家人,心齐!总比找个不知根底的外姓强!自家人把着钱匣子,天经地义!”

祠堂里的空气骤然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油灯的火焰不安地跳动,在每个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父亲依旧吧嗒着旱烟,烟雾更浓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六弟皱着眉,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七妹担忧地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角落里几乎要把自己缩进阴影里的八弟。张支书搓着手,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大哥那“自家人”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壁垒,横亘在祠堂中央。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我的目光越过昏黄的灯火,落在了那个角落。八弟李勇,那个总是沉默寡言、身体单薄得像根豆芽菜的老幺。他依然低着头,但攥着那卷账本的手指,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我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在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念着什么。他怀里那卷用麻绳捆着的旧账本,边缘磨损得厉害,那是他死去的娘,一个曾经在镇上布店帮过工的女人留下的唯一遗物。

一股混杂着无奈、愤怒和某种决断的情绪猛地冲上我的头顶。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肥水,差点淹死了整个李家坳!王麻子的刀子,不就是钻了管理混乱、人心不齐的空子?省城的展览在即,厂子要发展,再抱着“自家人”三个字闭门造车,就是死路一条!

“大哥,”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祠堂里压抑的呼吸声,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自家人’把着钱匣子,就能万无一失了?王麻子的亏,还没吃够吗?”

大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头瞪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被冒犯的怒意:“远子!你啥意思?满囤是外人吗?他是你亲表弟!”

“他不是外人,”我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但厂子要活下去,要壮大,光靠‘亲’字不够!得靠本事!靠能把账算清、把货管住、把钱生钱的本事!”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摊开在桌上的资产负债表上,点在那片因为涂改而显得格外混乱的区域,“看看这!这就是‘自家人’管出来的账?一笔糊涂账!铁料进项和成品出货对不上,损耗高得吓人!这样下去,不等去省城露脸,咱们自己就先把自己拖垮了!”

我的声音在祠堂古老的梁柱间回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大哥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父亲敲烟袋锅的动作停住了,烟雾后的眼睛锐利地看向我。

“那…那你待咋办?不用自家人,用谁?用那些不知根底的外姓?让外人捏住咱的命根子?”大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那个几乎要被紧张和期盼压垮的瘦小身影。

“勇子,”我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

八弟浑身剧烈地一颤,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怯懦躲闪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一丝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期待。他怀里那卷破旧的账本,被他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盾牌。

祠堂里所有的目光,都随着我的声音聚焦在他身上。他瘦小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发抖,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把你那本子,拿来。”我的声音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八弟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一步一步挪到八仙桌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他颤抖着双手,解开那粗糙的麻绳,将那卷边缘磨损、纸张发黄发脆的旧账本,小心翼翼地放在油腻的桌面上,就在那本混乱的厂子账册旁边。

我拿起他的旧账本,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轻轻翻开。发黄的纸页发出轻微的脆响。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却异常工整清晰的蝇头小楷!一笔一划,力透纸背,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严谨。上面记录的,不是什么厂务大事,而是这个贫寒之家最琐碎的开销:某年某月某日,卖鸡蛋三枚,得钱五分;某年某月某日,购粗盐半斤,支出三分;某年某月某日,为父亲抓药一副,花费一角二分…林林总总,时间跨度竟有数年之久!每一笔收入,哪怕只有几分钱,都注明来源;每一笔支出,哪怕只是买一根针,都写清用途去向。账页的最后几页,墨迹犹新,赫然是农具厂近几个月的铁料购入、燃料消耗、成品出货的详细记录,条理分明,与桌上那本混乱的厂账形成刺眼的对比!旁边还有用炭条画的简易图表,清晰地标出了各环节的成本占比。

祠堂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五妞秀兰凑近了看,眼睛越瞪越大:“老天爷…这…这记得也太清楚了!比咱厂里那本强百倍!”六弟李强也伸长了脖子,啧啧称奇。连一首板着脸的张支书,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父亲李老栓放下了烟袋,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本旧账册,又缓缓移向自己那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小儿子。

大哥李建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死死盯着那本旧账册,又看看自己拍在桌上的那本糊涂账,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赖以立足的“自家人”理论,在这本清晰到可怕的私人账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我拿起桌上一支蘸饱了朱砂的红笔。那鲜艳的红色,在油灯下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簇跳动的火苗。祠堂里静得可怕,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我的目光扫过父亲沟壑纵横的脸,扫过大哥震惊而失色的面庞,扫过兄弟姐妹们惊疑不定的眼神,最后落回摊开的、写着农具厂各个岗位名称的草拟名单上。我的手指稳稳地移动,红笔的笔尖悬停在“采购负责人”那一栏的上方。

没有犹豫。

手腕沉稳有力地落下,朱砂红笔在那粗糙的纸面上划出清晰而决绝的轨迹——“李勇”!

两个鲜红的大字,力透纸背,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采购负责人”的后面。

“轰——”

祠堂里的空气仿佛被这鲜红的两个字瞬间点燃,又瞬间冻结!所有凝固的目光骤然聚焦在那一点刺目的红上,随即爆发出无声的惊涛骇浪。大哥李建国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魁梧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晃,撞在身后的条案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红得刺眼的名字,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像被扼住了喉咙,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那表情混杂着极度的震惊、被当众撕破脸皮的羞辱,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权威被彻底颠覆的茫然与愤怒。

父亲李老栓手里的旱烟杆,“吧嗒”一声掉在了青砖地上。他浑然不觉,只是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鲜红的名字,又缓缓抬起,看向角落里那个依旧单薄、此刻却仿佛被无形的聚光灯笼罩的小儿子。那目光极其复杂,有惊愕,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长久忽略的东西悄然翻涌。

六弟李强张大了嘴,忘了合拢。五妞李秀兰用手捂住了嘴,眼睛亮得惊人。七妹李巧儿紧紧抓住了旁边五妞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张支书脸上的惊愕慢慢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感慨和明悟,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而被这突如其来的命运之锤砸中的八弟李勇,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凝固在祠堂昏黄的灯光与无数道目光交织的网中央。脸上那点残存的期待早己被巨大的、纯粹的惊骇碾得粉碎,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他瘦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视线死死钉在那两个决定了他命运的红字上,似乎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那本视若珍宝、记录着李家卑微生计的旧账册,从他无意识松开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摊开的纸页在穿堂的夜风中微微颤动,像一只折翼的蝶。

祠堂里死寂一片。油灯的火焰疯狂地跳跃着,将众人投射在古老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此刻每个人心中剧烈翻腾的波澜。那封来自省城的、带着金边的邀请函,静静地躺在桌上,在朱砂红字的映衬下,仿佛也带上了一种灼人的温度。家族的血脉依旧在这里流淌,但某些东西,己经被这沉重的一笔,不可逆转地劈开了一道裂缝。裂痕深处,是陈旧家规的崩塌,和一个被长久埋没的灵魂,第一次被强行推到了命运的风口。

青衫醉云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http://www.220book.com/book/RW8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
顶点小说 有求必应! 从黄土地到商业帝国 http://www.220book.com/book/RW83/ 全文阅读!顶点小说,有求必应!
(快捷键:←) 返回目录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