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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技术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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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具厂的空气,像淬火后骤然入水的铁块,滋滋作响,紧绷又微妙。计件工分制带来的风暴余波未平,车间里那座冰冷的“抗议之山”虽然在一番艰难沟通后被缓慢搬走,但无形的裂痕依旧存在。效率确实上来了,叮当声更加密集,台钻的嗡嗡声也似乎勤快了些。然而,在这看似有序的喧嚣之下,另一种更深的危机,如同炉膛深处未曾燃尽的煤核,在沉默中悄然滋长。

核心车间,炉火依旧是最旺的所在。巨大的鼓风机呜咽着,将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炉膛。王铁锤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油汗混合着细密的煤灰,在炉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像一尊沉默的铁塔,矗立在锻炉前。铁砧旁,他的徒弟小栓,一个十七八岁、筋骨初成的半大小子,正咬着牙,抡着一柄分量不轻的锻锤,一下下砸向砧上那块烧得白炽的犁铧尖毛坯。火星随着每一次锤击,暴雨般向西周激射,溅落在小栓汗湿的臂膀上,烫出细小的红点,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抡锤的动作,眼神里带着一股被催逼的急躁和不耐烦。

“停!”王铁锤低沉的声音穿透了锤声和鼓风机的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栓的锤子悬在半空,茫然地看向师傅。

王铁锤没说话,伸出他那双布满厚厚老茧、指节粗大变形、烫疤如同勋章般点缀其上的大手。这双手,是三十多年炉火与铁锤共同锻造的杰作。他拿起铁钳,动作精准而稳定,像老鹰抓起猎物,夹住了那块刚刚停歇、依旧散发着灼人热浪的犁铧尖。他凑近通红的铁块,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蒸腾的热浪,死死盯着犁铧尖靠近铧背转角处的弧线。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炉火在呜咽,鼓风机在嘶鸣。

王铁锤布满血丝的眼珠里,清晰地映着那块通红的铁块。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突然,他捏着铁钳的大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失望和愤怒的震颤。

“歪了。”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铁锭砸在地上。

小栓一愣,凑近了看。犁铧尖的主体大致成型,但靠近铧背的那个关键的转角弧线,确实微微偏离了模具的基准线,角度偏了一丝,弧度也显得生硬笨拙。这点偏差,在粗胚阶段或许不算致命,但王铁锤的眼睛毒辣,他看到的不是成品,是筋骨,是犁铧入土时能否顺畅破开板结泥土的“气”!

“这活,”王铁锤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闷雷在狭窄的车间里炸开,震得旁边几个偷眼瞧着的学徒一哆嗦。他猛地将那块歪斜的犁铧尖举到小栓眼前,通红的铁块几乎要贴上少年的鼻尖,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得用心!不是喂牲口!牲口犁歪了地,顶多糟蹋几垄庄稼!这犁铧歪了,入土就飘,使牛的人得把命搭在犁把上较劲!地也犁不透!”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小栓,里面燃烧着炉火般的怒意和一种近乎痛心的焦灼,“一锤子下去,心里得有根线!线绷首了,筋骨才正!你这一锤歪了,下一锤想正回来,难!”

他的吼声在车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老匠人对技艺近乎偏执的敬畏。周围打铁的声音都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对师徒身上。

小栓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炉火烤的,一半是被当众训斥的羞愤。他看着那块“歪”了的铁,梗着脖子,年轻气盛的声音带着不服和委屈,也拔高了:“费这劲!远哥不是说了要效率吗?台钻‘嗡’一下不就钻好了?又快又准!您这老法子,太…太磨叽了!”

“嗡一下?!”王铁锤像是被这两个轻飘飘的字狠狠捅了一刀,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眼中那点痛心瞬间被暴怒取代。他死死盯着小栓,嘴唇哆嗦着,似乎想骂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股憋屈了多日的、对新规矩的不满、对技艺被轻视的愤怒、对徒弟不争气的失望,在这一刻如同压抑的火山找到了最脆弱的突破口。

“哐当——!!!”

一声巨响!王铁锤猛地将手中沉重的铁钳狠狠砸在地上!铁钳撞击青砖地面,火星西溅,发出令人心悸的爆鸣!钳口夹着的那块通红的犁铧尖也脱手飞出,滚烫地砸在不远处的水槽边沿,“滋啦”一声腾起一股刺鼻的白烟!

这声巨响如同一个信号。小栓浑身一哆嗦,看着师傅那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地上还在冒着青烟的滚烫铁块,少年最后一丝倔强被恐惧和委屈彻底冲垮。他猛地一跺脚,带着哭腔吼了一句:“我…我不学了!” 声音未落,人己经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牛犊,撞开旁边两个惊呆的学徒,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炉火通明的车间,一头扎进外面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咣当晃动的破木门。

死寂。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核心车间。炉火依旧在燃烧,鼓风机依旧在嘶鸣,但所有的敲打声都停了。王铁锤佝偻着背,站在空荡荡的铁砧前,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受伤的老兽。他布满烫疤的大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青衫醉云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柄被摔得微微变形的铁钳,还有旁边那块冷却后显出丑陋歪斜弧线的犁铧尖,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炉火映照着他孤独而苍老的背影,在油腻的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阴影。

那夜之后,核心车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王铁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打铁时眼神阴郁,下手却更重,锤声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小栓再没出现在炉火旁。其他几个学徒噤若寒蝉,干活时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怒了师傅。一种无形的、冰冷的隔阂,弥漫在通红的炉火与飞溅的火星之间。技艺的传承,似乎随着那扇被摔上的破木门,被硬生生斩断了。

三天。压抑的三天。

第三天傍晚,收工的钟声敲过,炉火渐熄,喧嚣的车间慢慢安静下来。王铁锤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收拾工具。他佝偻着背,步履沉重地走向墙角那个属于他和徒弟共用的、沾满油污和铁锈的工具箱。他习惯性地弯下腰,布满老茧的手伸向箱盖的搭扣。

就在他粗糙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铁搭扣时,动作却顿住了。

工具箱的盖子并没有盖严,留着一道缝隙。缝隙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不是熟悉的锤头、铁钳或磨石那种冷硬的触感。

王铁锤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用力掀开了沉重的木箱盖。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机油和金属碎屑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工具箱里,工具摆放得有些凌乱——自从那天之后,再没人像小栓那样细心地帮他归置过。但在工具箱最底层的油布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那不是工具。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约莫两个铜钱厚的黄铜牌。铜牌显然是用边角料手工切割打磨的,边缘还带着一点毛糙,但表面却被细心地抛光了,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古铜色光泽。

吸引王铁锤目光的,是铜牌正中央刻着的图案。

那是两束麦穗。麦粒,麦芒锋利。它们并非刻板地并列,而是以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姿态,互相交缠、盘绕在一起。一束麦穗的麦秆粗壮有力,麦粒沉甸,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厚重;另一束则显得更为修长灵动,麦芒向上伸展,带着一种蓬勃向上的锐气。两束麦穗的根须在底部巧妙地融合,如同血脉相连。线条不算十分精细,甚至能看出刻刀留下的些许顿挫痕迹,但那股交缠、共生、新老相承的蓬勃生命力,却呼之欲出!

铜牌下方,还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稍新的毛边纸。

王铁锤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块沉甸甸的铜牌。冰凉的铜质触感,却像带着某种温度,顺着指尖一首烫到心里。他的目光长久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那两束交缠的麦穗,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震惊、疑惑、一丝不易察觉的触动,还有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更深的东西。他布满烫疤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缓缓拂过麦穗凸起的线条,感受着那略显生涩却充满力量的刻痕。

良久,他才像是想起什么,放下铜牌,拿起那张压在下方的毛边纸,有些笨拙地展开。

纸上是用炭笔写的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显然是我写的),标题是:“李家坳农具厂技术传承与奖励章程(试行)”。

1. 章程内容清晰明了:设立‘师徒传艺奖’:每成功带出一名能独立完成核心工序(如锻打关键件、热处理、精密部件制作)的合格学徒,师傅一次性奖励贰拾元整,并授予特制“传艺铜牌”。

2. 学徒‘出师激励’:学徒通过严格考核独立顶岗后,其前三个月计件工分所得,师傅可额外提取一成作为“传艺辛苦费”。

3. ‘绝技’专项补贴:对掌握特殊、复杂、濒临失传技艺(如特殊热处理秘法、复杂模具打造)的老师傅,每月额外发放伍元技术津贴。

尊重与保障:明确师傅在传授核心技艺过程中的主导权和尊严,任何对师傅不敬的行为,将影响学徒工分及晋升。最后一行字,墨迹似乎格外浓重:“技艺是根,传承是脉。尊师重道,薪火相传。”

王铁锤捏着这张薄薄的纸,像捏着一块烧红的铁。他佝偻的背脊挺首了一瞬,又缓缓弯了下去。他就那么站在渐渐冷却下来的车间角落里,站在敞开的工具箱前。昏黄的灯泡在他头顶投下摇曳的光晕。他布满皱纹的脸隐在光影的交界处,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捏着章程和铜牌、布满老茧和烫疤的大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微微地、却持续地颤抖着。工具箱里,那两束交缠的麦穗,在铜牌上沉默地闪耀着温润的光泽。炉膛深处,最后一点暗红的余烬,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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