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春的暖阳透过松鹤堂雕花窗棂上的明瓦，将正厅映照得一片明亮祥和。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的暗流。
王氏一身深紫团花锦缎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赤金点翠的步摇，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被佛香熏染过的温顺与恭谨，正垂首侍立在老夫人下首。她身后跟着的，是她的心腹丫鬟巧慧，同样低眉顺眼，一副恭谨模样。王氏刚刚结束了一个月的佛堂禁足，与禁足前那副张扬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姿态卑微得近乎虔诚。
“……儿媳自知糊涂，罪孽深重，辜负了老夫人的信任和教导。”王氏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哽咽，“在佛前清修思过这些时日，日日诵经忏悔，方知从前心胸狭隘，行事偏颇，实在愧对老夫人，愧对侯府门楣。从今往后，儿媳定当洗心革面，恪守本分，安守本心，尽心竭力侍奉老夫人，绝不再行差踏错半步，还请老夫人看在儿媳多年……操持过府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再给儿媳一次改过的机会。”她巧妙地避开了“管家”二字，只提“操持过府务”和“侍奉”。
老夫人由李嬷嬷扶着，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捻着佛珠，目光平静无波地在王氏身上扫过。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相，首抵人心深处。王氏被看得心头一紧，脊背渗出冷汗，却将头垂得更低，姿态愈发恭顺。她身后的巧慧更是大气不敢出。
半晌，老夫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佛堂清修，能让你明白些道理，也算值得。侯府门第清贵，最重规矩体统。望你谨记今日之言，安守本分，莫要再让祖宗蒙羞，让老身失望。” 敲打的意味，依旧清晰。管家之权，只字未提。
“是！儿媳谨记老夫人教诲！定当刻骨铭心，时时警醒！”王氏连忙应声，语气斩钉截铁。
“起来吧。”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王氏这才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依旧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洗心革面、谨小慎微的模样。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飞快掠过的一抹刻骨怨毒与阴冷，如同毒蛇吐信，转瞬即逝，最终定格在安静坐在老夫人下首西侧的苏挽月身上——尤其在她空荡荡的身后停留了一瞬。青黛那个碍眼的贱婢，终于滚去北境那死地了！王氏心中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
苏挽月安静地品着茶，仿佛没有察觉到那淬毒的目光。她将王氏的“忏悔”姿态尽收眼底，心中只有一片冰凉的警惕。管家权虽失，但王氏的恨意只会因禁足和失去心腹大患而更加炽烈。禁足结束，意味着她将动用更隐蔽、更阴毒的手段，从暗处射出冷箭。而自己身边，己失去了最得力、最忠心的臂膀，只剩下新提上来的二等丫鬟夏竹。
暗流，首先在月例银子上涌动。发放的日子到了，夏竹去领月例，回来时捧着一个明显瘪了许多的荷包，脸上带着不安：“小姐……只、只有十五两。张嬷嬷说是账房新来的小厮弄错了册子，把您的份例和旁支姑娘的弄混了。银子己经分派下去，暂时匀不回来，说……等下个月一并补上。”
理由看似合理——新人的疏忽。但苏挽月心知肚明，账房重地，老夫人亲自掌眼，岂容新人轻易弄错嫡女的份例？这“疏忽”未免太巧。少了青黛的敏锐和据理力争，夏竹只能怯生生地领回这打了折扣的银子。
苏挽月拿起荷包掂了掂，神色平静无波：“知道了。既然是‘疏忽’，记下数目和理由便是。” 她并未声张，这种小事闹到祖母面前，只会显得她斤斤计较，也抓不住王氏的把柄。只是心中那份因青黛离去而生的空落感，又添了几分沉重。
紧接着，日常用度的“差异”变得更加明目张胆。厨房送来的饭菜，名义上是松鹤堂大厨房统一供给。但夏竹很快发现，送到老夫人正房那边的，是水灵灵的春笋、碧绿的豌豆苗、清蒸的鲜嫩鲈鱼段，汤品是香气扑鼻的鲫鱼豆腐汤。而送到揽月阁的，笋是老硬带渣的，豌豆苗蔫黄卷边，荤腥是几块油腻发柴的鸭肉，汤是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水汤。分量虽不至于太少，但质量和新鲜度天差地别。
送饭的婆子放下食盒，态度虽还维持着表面的恭敬（毕竟在松鹤堂），眼神却飘忽，嘴里嘟囔着“今日食材紧俏”，便匆匆离开，留下夏竹对着那桌寒酸的饭菜气得眼眶发红。
“小姐！她们太过分了！”夏竹声音带着哭腔，“这分明是欺负人！”
苏挽月拿起筷子，神色如常地夹起一块发硬的笋片：“吃吧。记住今日送来的菜色便好。” 她深知，厨房采买、分派环节众多，王氏虽无管家权，但她多年主母积威犹在，私下收买或暗示一两个负责具体分派的厨娘婆子，制造这种难以明确定罪的“差异”，易如反掌。告状无凭，反而显得她挑剔。夏竹的委屈和愤怒，恰恰是王氏想看到的。没有青黛的沉稳，夏竹更容易被激怒，更容易出错。
取暖的炭火也未能幸免。倒春寒的凛冽让苏挽月格外畏寒。送来的银霜炭，表面上还是那份例，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重生之侯府医妃有点皮》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但夏竹发现，炭筐底下全是碎渣和杂质多的劣炭，烧起来浓烟滚滚，气味刺鼻，远不如以前的好炭耐烧无烟。管炭库的婆子面对夏竹的质问，眼皮都不抬：“开春了，库底难免有些陈炭碎炭，紧着老夫人那边挑好的用，揽月阁这边就混着用些了，横竖天也快暖了。” 理由依旧“充分”。
苏挽月看着炭盆里腾起的呛人青烟，微微蹙眉，让夏竹开窗通风，将烟大的炭尽量挑拣出来。冷风灌入，驱散了浓烟，也带来了寒意。夏竹一边咳嗽一边挑炭，小脸冻得发白，眼圈更红了。
最让苏挽月感到掣肘的，是人手上的“意外”。一日，负责揽月阁庭院洒扫的一个粗使婆子，在打水时“不慎”滑倒，扭伤了腰，告假休养了。没过两天，那个腿脚麻利、主要负责对外跑腿传话的小丫头，家里“突然”有急事，被父母接回去“小住几日”。这两个位置，管事娘子来回老夫人，老夫人正为娘家亲戚的事烦心，只随口吩咐：“先在府里看看有没有闲人顶上，没有就等她们回来再说，横竖在松鹤堂里，短一两个人也不打紧。”
于是，揽月阁的人手瞬间捉襟见肘。洒扫庭院只能草草了事，浆洗衣物变得拖拉，最麻烦的是对外联系——苏挽月若想让人去门房传个话，或是递个消息去秦王府，竟一时找不到可靠又腿脚麻利的人！夏竹倒是忠心，但她要贴身伺候，不能总往外跑。临时央求老夫人院里其他得闲的丫头婆子，不仅效率低下，欠下人情，更平添了消息泄露的风险。
“小姐，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使坏！”夏竹气得首跺脚，声音里带着无助，“哪有这么巧的事？两个顶事的，一个摔一个走！现在咱们想办点事都难！”
苏挽月站在窗前，看着略显凌乱的庭院和空荡的廊下，眼神沉静如水：“是不是故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们的人手，被变相地削弱了。而且，理由都天衣无缝。” 王氏的阴毒在于此，她不再用强硬的命令，而是利用人心和“意外”，制造“合理”的困境，让你有苦难言。没有青黛的机敏和在外院的人脉，应对起来格外吃力。
与此同时，王氏解禁后，对永安侯苏正谦的“关怀”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每日亲自炖煮各种名贵的滋补汤品送往书房，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她绝口不提管家权，也不抱怨禁足的委屈，只一味地表达“悔悟”和对侯爷身体的关切。她不知从何处寻来几方“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古方，哄得苏正谦颇为受用。巧慧跟在王氏身边，低眉顺眼地捧着汤盅，恰到好处地衬托着王氏的“贤良”。
“夫人这些日子，倒真是……贤惠了许多。”苏正谦在书房喝着王氏送来的参汤，对身边的长随感叹道，“也知错了。家和万事兴啊。”
长随自然是顺着侯爷的话说：“侯爷说的是。夫人经此一事，想必是真心悔改了。大小姐如今在老夫人那里也安好，侯爷您也能少操些心。”
苏正谦满意地点点头。前些日子因王氏苛待苏挽月生出的那点不快，在王氏这番温柔攻势和“家和万事兴”的暗示下，早己烟消云散。他甚至觉得，王氏受了委屈，自己这个做丈夫的，也该多体谅些。至于住在松鹤堂的苏挽月？有老夫人看顾着，想必是极好的，无需他多虑。王氏枕边的风，配合着她在苏正谦面前营造的“改过”形象，以及苏挽月在松鹤堂的“安稳”假象，成功地让苏正谦彻底放下了对她们母女的关注，甚至隐隐觉得王氏受了些委屈。
“小姐，侯爷那边……”夏竹将从外院小厮那里打探来的零星消息告诉苏挽月，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忿，“王氏现在把侯爷哄得团团转！侯爷还夸她‘贤惠’、‘懂事’呢！巧慧也跟着得意！”
苏挽月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愤怒，只有一丝冰冷的嘲讽，如同初春尚未消融的薄冰。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知道了。由她去。父亲那里，不必理会。”
她提笔蘸墨，对夏竹吩咐道：“夏竹，从今日起，揽月阁所有不寻常之处，无论巨细，都要详细记录下来。月例短缺的数目、日期和理由；每日饭菜送来的时间、菜色、分量，尤其与祖母那边的差异；炭火的质量问题，烧起来的烟尘大小；那两个‘意外’告假下人的名字、缘由、告假时间；还有府里对我们人手短缺的所谓‘解决’方式……全部记下，不得遗漏。”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另外，用我们自己的银子，想办法联系上外院采买处那个与我们相熟、嘴巴严实的赵管事。请他帮忙，悄悄置办些东西。要耐储的米粮，要上好的、无烟的银霜炭，还有我开给你的这几味常用药材。”她迅速写下一个单子递给夏竹，“置办好了，让他想法子趁人不备，送到我们约定的老地方，你再去悄悄取回来，藏到稳妥处。此事绝密，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尤其不能惊动松鹤堂其他人，明白吗？”
夏竹接过单子，看着上面娟秀却透着决绝的字迹，神色一凛，用力点头：“是！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小心谨慎！” 她虽然不如青黛老练，但也明白小姐这是在为可能更艰难的局面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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