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夜,像一块浸透了劣质墨汁的绒布,沉重地覆盖下来。堂屋里,那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是唯一的光源,昏黄、颤抖,将陈默伏案的影子投在身后霉斑遍布的墙壁上,边缘模糊,如同一个随时会溃散的幽灵。
桌上,笔记本电脑屏幕是另一片幽蓝的领域。屏幕中央,一个新建的文件夹被郑重命名为:“默巢_夕阳红康养中心_概念初稿”。里面只有寥寥几个空白文档和一张从网上下载的、像素模糊的康养中心外景图。陈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不是灵感枯竭,而是无数个尖锐的问题如同冰冷的荆棘,缠绕着他的思维:
招标的具体要求是什么?内部结构图纸在哪里?预算范围是多少?竞争对手是谁?最重要的是——如何接触到核心信息?张老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在黑暗深渊里投下的一颗微芒星辰,却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而更近的,是桌上那张写着“王老板”三个字和最后还款期限的纸条,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在咽喉。三天期限,如同沙漏里飞速流逝的流沙,只剩下最后不到二十西小时。光头男刀疤强在巷口弯下的第一根手指,那无声的狞笑,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哐啷…”
里屋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是搪瓷盆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岳父林国栋压抑的呛咳。随即,是岳母吴淑芬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安抚:“没事…没事…老头子,别急…药马上就好…”
药。
陈默的目光猛地扫向桌角那个空了大半的棕色药瓶。旁边,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宇轩下午从社区诊所拿回来的药单——小宝的止咳药和林秀下一周的药费预缴单。冰冷的数字,每一个都像秤砣,压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空气里弥漫的霉味、尘埃气、角落里残留的香灰味,此刻仿佛都带上了金前冰冷的重量,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狠戾,再次如同冰冷的岩浆,在血管里缓慢涌动。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缓缓蜷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某种小心翼翼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不是白天刀疤强那种粗暴的拍打,而是指节轻轻叩击门板的“笃…笃笃”,在死寂的老宅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试探意味。
陈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扇紧闭的、吱呀作响的木门。是谁?刀疤强提前来收债?还是……?
他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回应。里屋岳父的咳嗽声也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整个老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敲门声又响了一遍。“笃…笃笃…” 依旧是那个节奏,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刻意的耐心。
陈默缓缓站起身,动作放得极轻,像一头在暗夜里蓄势待发的豹子。他没有开灯,借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微光,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侧过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门板上。
门外,巷子里寂静无声。没有粗重的呼吸,没有不耐烦的踱步声。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的意味。
陈默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霉味和尘埃的空气冰冷刺肺。他猛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豁然洞开。巷子里浓稠的黑暗和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想中凶神恶煞的刀疤强,而是一个身形瘦高、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感。巷口远处昏暗的路灯光线,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模糊的影子。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这个人,他从未见过,但那身打扮和刻意遮掩的姿态,透出的气息比刀疤强更阴冷,更危险。
“陈默?”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是我。” 陈默的声音同样低沉,带着戒备,身体微微前倾,挡在门口,没有让对方进来的意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对方帽檐下的阴影。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陈默的戒备,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越过陈默的肩膀,快速扫了一眼昏暗狼藉的堂屋内部。当他的视线掠过角落神龛前那三炷新燃的、正无声吐纳青烟的线香时,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强哥让我来的。” 男人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默脸上,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王老板的账,最后期限,明天中午十二点。一分不能少。”
果然!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刀疤强没有亲自来,却派来了一个看起来更麻烦的角色。是威慑?还是…另有所图?
“我知道。” 陈默的声音压抑着翻腾的情绪,“我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 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嗤笑,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强哥说,看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以前也风光过。王老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路,可以给你指一条。” 他顿了顿,帽檐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两道锐利的光射向陈默,“就看你…敢不敢走。”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指路?刀疤强和王老板的路?那必然是通向更黑暗深渊的歧途!
“什么路?” 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又侧头看了一眼堂屋角落那袅袅升腾的青烟。这一次,陈默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本能的敬畏和回避。那是对未知力量的下意识反应。
“王老板手底下,最近有个小麻烦。” 男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城西老棉纺厂那片拆迁区,钉子户里有个姓赵的老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挡了道。他家里供着个什么‘保家仙’,邪乎得很,手下几个兄弟去了,回来都病恹恹的,说…说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强哥觉得,硬来不是办法,反而容易惹出大麻烦。需要个懂行的…去‘看看’。把那老头家里的‘东西’…‘请’走。”
他特意加重了“看看”和“请”字的读音,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用“专业”的手段,破除那老头的精神支柱,让他屈服,或者…让他“意外”地失去抵抗能力。这“请”字背后,沾着的恐怕是看不见的血腥!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让他去装神弄鬼,利用所谓的“懂行”去害人?!这比他想象的更肮脏,更恶毒!这不仅是把他拖下水,更是要让他成为帮凶,成为一把沾着邪术和血腥的刀!
“我不懂那些!” 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一丝颤抖,“我是个设计师!不是神棍!”
“设计师?” 男人帽檐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赤裸裸的嘲讽,“设计师能当饭吃?能还债?能给你老婆孩子买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堂屋角落那三炷香,意有所指,“我看你这家里…倒是有懂行的。” 他指的是吴淑芬的烧香行为。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关节上昨天的瘀伤传来钻心的痛楚。羞辱、愤怒、被看穿底牌的无力感,如同毒液般在血管里奔涌!
男人仿佛没看到陈默瞬间铁青的脸色和几乎要喷火的眼神,慢悠悠地从夹克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筋捆扎的信封。信封鼓鼓囊囊,边缘被撑得有些发白。他随手一抛,那信封如同一个沉重的石块,“啪”地一声落在陈默脚边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这是定金。” 男人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淡,“事成之后,王老板的账,一笔勾销。另外,再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陈默的目光死死盯住脚边那个信封。厚厚的,里面装着的,是能解燃眉之急的药钱,是能暂时堵住刀疤强和王老板之口的钞票,是能换来几天喘息时间的“浮木”。那信封在昏暗中,散发着一种致命的、肮脏的诱惑力。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堂屋里,那三炷香燃烧散发的青烟,丝丝缕缕飘荡过来,混合着信封上沾染的尘土和某种说不清的、令人作呕的陌生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男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钻进他的耳膜:“明天日落前,给我答复。地点和那老头的情况,都在信封里。接,还是不接…你自己掂量。强哥说了,路给你了,走不走,是你的事。只是别忘了…明天中午十二点。”
说完,他不再看陈默一眼,仿佛只是丢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他转过身,双手重新插回夹克口袋,身影迅速融入巷子浓稠的黑暗里,脚步声几不可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夜风从洞开的门口灌进来,吹得陈默浑身冰凉。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目光,却无法从地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如同毒瘤般的信封上移开。
角落里,神龛前的三炷香,依旧在无声地燃烧着。三缕青烟笔首地上升,在昏黄的灯光下扭动、盘旋,最终撞上低矮的房梁,无力地溃散开来,化为无数细小的、肮脏的尘埃,如同灰色的雪,缓缓飘落。
一片冰冷的香灰,恰好落在陈默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他猛地一颤,如同被烙铁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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