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死寂,被地上那个鼓胀的信封无声地撕裂。它像一颗毒瘤,生长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散发着肮脏的、致命的诱惑气息。昏黄的灯光在它粗糙的牛皮纸表面投下扭曲的光影,边缘被撑得发白,仿佛里面包裹的不是钞票,而是滚烫的岩浆。
陈默僵立在门口,洞开的木门灌入的夜风,带着巷子深处垃圾堆的腐臭,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后背,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帽檐男的消失如同鬼魅,只留下那信封和一句“明天日落前”的冰冷通牒,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末梢。王老板的债,刀疤强的狞笑,岳父的咳嗽,小宝的药单,林秀空洞的眼神……所有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尖啸,最终汇成一个震耳欲聋的轰鸣:**拿起来!**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信封上。膝盖像生了锈的铰链,发出艰涩的摩擦声,一寸寸地弯曲下去。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粗糙的牛皮纸表面时,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那里面,是喘息的时间,是救命的药,是暂时堵住地狱之门的砖石!
他猛地抓起信封!牛皮筋勒得他手指生疼。沉甸甸的份量,带着纸币特有的、崭新的油墨和灰尘混合的怪异气味,瞬间充斥了他的鼻腔。这气味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狂跳和…一种扭曲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桌边,粗暴地将笔记本电脑推到一旁。信封被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指因为激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羞耻而剧烈颤抖着,他粗暴地扯断了那根勒紧的牛皮筋!
“哗啦——”
厚厚几沓崭新的、捆扎整齐的百元大钞,带着令人眩晕的粉红色光泽,赫然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崭新的油墨气味更加浓烈,刺鼻得几乎让人作呕。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那刺目的粉红而急剧收缩。这么多钱!足够还上王老板一部分利息,堵住刀疤强几天的嘴,足够买下小宝和林秀几个月的药,甚至……能让他们暂时搬离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老宅!
他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伸向最上面一沓钞票。冰凉的、坚挺的纸币边缘触碰到指腹的瞬间,一种巨大的、肮脏的暖流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淹没他残存的理智。
就在这时——
“爸?”
一声带着睡意和浓浓困惑的呼唤,如同冰冷的钢针,骤然刺穿了那层被金钱迷障笼罩的狂热!声音来自隔间门口。
陈默触电般猛地缩回手!像被当场捉住的小偷,巨大的惊骇和羞耻瞬间将他淹没!他仓惶地、几乎是本能地用身体挡住桌上那堆刺目的粉红,猛地扭头!
隔间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大儿子宇轩站在那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睡衣,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枕头的压痕。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目光先是落在父亲那张因惊骇和某种激烈情绪而扭曲变形的脸上,然后,疑惑地、缓缓地,移向了父亲身后桌面那无法完全遮挡的……一抹极其刺眼的粉红边缘。
十西岁少年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到困惑,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冰冷彻骨的怀疑!那眼神像淬了冰的探针,瞬间穿透了陈默试图构筑的所有防御。
“那…那是什么?” 宇轩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被欺骗和背叛的颤音。他没有问“钱从哪里来”,少年敏感的心,己经从父亲那惊恐躲闪的反应和桌上那抹突兀的、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崭新色彩中,嗅到了极度不祥的气息。
陈默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到了儿子眼中迅速凝结的冰层,看到了那冰层下翻涌的屈辱和愤怒。那目光,比刀疤强的威胁更让他胆寒,比王老板的债务更让他窒息!
“我…我…” 他艰难地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编织出任何合理的谎言。任何解释,在那堆散发着罪恶气息的崭新钞票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都是对父子关系的彻底亵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角落里,一首蜷缩在藤椅里抱着布娃娃的林秀,突然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带着哭腔的呓语:
“血…好多血…别过来…马叔叔…别…”
“马叔叔”三个字,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裂!
陈默和宇轩的身体同时剧烈一震!
陈默猛地扭头看向林秀!她依旧闭着眼,深陷在混乱的梦境里,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手指死死抠进布娃娃的布料。那声“马叔叔”,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神经上!马老三!那个隐藏在夕阳红康养中心阴影里的恶魔!那个毁掉林秀一生的畜生!那个他发誓要亲手碾碎的仇人!
而宇轩,在听到“马叔叔”这个称呼的瞬间,脸上的震惊和怀疑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恐惧和巨大困惑的痛苦所取代!他看看母亲惊恐扭曲的睡颜,再看看父亲身后桌上那抹刺目的粉红,再看看父亲此刻惨白如纸、眼神混乱的脸……一个模糊却极其可怕的联想,如同毒蛇般钻进了少年尚未成熟的心智!
父亲…和那个让母亲如此恐惧的“马叔叔”…还有这来历不明的大笔钞票……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像一把钝刀,狠狠搅动着宇轩的五脏六腑!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隔间的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看着父亲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怀疑,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被彻底颠覆认知的崩塌感!
“宇轩!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低吼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辩解。他下意识地朝儿子伸出手。
“别碰我!” 宇轩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甩开父亲伸过来的手!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恐惧。他最后深深地、充满痛苦和陌生感地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堆粉红色的罪物,猛地转身冲回隔间,“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门板撞击门框的巨响,在死寂的老宅里久久回荡,如同丧钟敲响。
陈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儿子的关门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砸得他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桌上,那堆粉红色的钞票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更加刺眼、更加令人作呕的光芒。林秀在藤椅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身体蜷缩得更紧。
角落里,神龛前的三炷香,不知何时己经燃尽。只留下三小撮灰白的、冰冷的余烬。一缕残存的、极细的青烟,还在供盘上方极其微弱地、挣扎着盘旋了最后一圈,最终,彻底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最后的香火,熄灭了。
陈默的目光,缓缓从儿子紧闭的房门,移到妻子惊恐颤抖的身影,最终,死死定格在桌上那堆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和罪恶气息的钞票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
他不是为了这个!他扛起这个家,他忍受屈辱,他像野狗一样在废墟里刨食,不是为了变成刀疤强和王老板的走狗!不是为了用这种肮脏的钱去买儿子的药!不是为了让儿子用那种看蛆虫一样的眼神看自己!更不是为了在追查马老三的血仇路上,先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恶魔!
“呃…呕——”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干呕,从陈默紧咬的牙关里迸发出来!他猛地抓起桌上那几沓崭新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钞票!崭新的纸币边缘像刀片一样割着他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丝毫无法抵消那深入骨髓的肮脏感!
他不再犹豫,不再挣扎!
双手抓住那厚厚一沓崭新的罪物,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两边撕扯!
“嗤啦——!!!”
崭新的、坚韧的钞票纸张被暴力撕裂的声音,尖锐地刺破了老宅的死寂!粉红色的碎片如同肮脏的雪片,瞬间在昏黄的灯光下迸溅开来!一张张百元大钞,被无情地撕裂、扭曲、变成毫无价值的废纸!
陈默像疯了一样,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双手疯狂地撕扯着!一沓,又一沓!崭新的钞票在他手中被撕成两半,再被揉成一团,狠狠地掼在地上!粉红色的碎片在他脚下堆积、飞舞,如同祭奠的纸钱!
他撕扯的,是诱惑!是陷阱!是即将把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锁链!他撕扯的,是刀疤强的狞笑,是王老板的逼迫,是帽檐男冰冷的威胁!他撕扯的,更是那个在绝望和诱惑面前,差点迷失了本心的、软弱的自己!
当最后一沓钞票在他手中化为漫天飞舞的、毫无价值的碎片时,陈默终于停了下来。他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脚下,一片狼藉的粉红色废墟,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被崭新纸币边缘割出的细密血痕,以及沾染的、崭新的油墨污渍。那油墨的气味依旧刺鼻,却再也无法蛊惑他分毫。
他不再看地上的碎片一眼,猛地转身,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竹凳。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斩断枷锁后的、奇异的平静。
他伸出手,不再颤抖,稳稳地推开了桌面上散落的粉红色纸屑。露出了下面那台伤痕累累的笔记本电脑。幽蓝的屏幕光再次亮起,映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清亮的眼睛。
他点开那个命名为“默巢_夕阳红康养中心_概念初稿”的文件夹。新建一个空白文档。
光标在空白的文档顶端闪烁着,像黑暗中唯一坚定的心跳。
陈默沾着油墨和一丝血迹的手指,稳稳地落在冰冷的键盘上。敲下了第一行字:
**“方案核心:安全为本,尊严至上。以空间疗愈身心……”**
老宅外,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正无声地笼罩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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