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医院观察室的灯光，在惨白的晨曦中显得更加刺眼。小宝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小脸上的潮红褪去了一些，呼吸平稳，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还残留着昨夜坠落的恐惧。陈默就坐在那张冰凉的塑料椅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几乎一整夜，像一尊布满裂痕的石像。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下巴的胡茬更显杂乱，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十岁。
手机屏幕在寂静中突兀地亮起，嗡嗡震动，像催命的符咒。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却带着不祥气息的座机号码。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宝，轻轻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相对僻静的角落，才接通电话。
“喂，是陈默陈先生吗？” 一个公事公办、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
“我是。” 陈默的声音沙哑干涩。
“这里是XX银行信贷部。您在我行的经营性贷款，本息合计428,750元，己于昨日到期。根据合同约定，我行现正式通知您，请于三个工作日内全额归还，否则我行将立即启动法律程序，包括但不限于冻结账户、查封抵押物（您名下位于XX路XX号的工作室产权）以及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请知悉并尽快处理。” 语速飞快，字字如冰锥，精准地刺穿陈默最后一点侥幸。
“王经理，现在的情况……” 陈默试图解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们行业现在……”
“陈先生，” 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困难是您的，合同是双方的。我们只按合同办事。三个工作日，请务必筹措到位。逾期后果自负。再见。”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在陈默耳边嗡嗡作响。
428,750元！像一块烧红的巨石，轰然砸在他的胸口，几乎让他窒息。工作室的产权！那是他和老赵十多年的心血，是“默·空间”最后的栖身之所！查封？强制执行？他仿佛看到冰冷的封条贴在工作室玻璃门上，看到那些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设计图纸被随意丢弃……而这一切，就在三个工作日后！
巨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深深插入头发，用力拉扯着，仿佛要将那沉重的压力和恐惧从脑子里拽出来。昨夜小宝的惊魂、林秀的疯狂、急诊室的煎熬……都还未散去，新的灭顶之灾己轰然而至。失业的阴影尚未驱散，破产和流离失所的威胁己近在眼前。
“爸爸？”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陈默猛地抬头，看到大儿子陈宇轩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转角。少年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昨夜多了一丝沉稳，或者说，是麻木的平静。他显然听到了电话的部分内容。
“宇轩？你怎么来了？妞妞呢？” 陈默挣扎着站起来，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
“外婆在家看着她，熬了点粥。” 宇轩把保温桶递过来，目光扫过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颓然的神色，没有多问，只是说，“弟弟怎么样了？”
“稳定了，还在睡。” 陈默接过保温桶，温热的触感却丝毫暖不了他的心。“你…吃过了吗？”
“嗯。” 宇轩点点头，沉默了一下，低声说，“爸，刚才…是银行的电话？” 少年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默看着儿子过早成熟的脸，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嗯。一点…债务问题。” 他无法对儿子说出“查封”、“破产”这样的字眼，那太残忍。
宇轩的嘴唇抿得更紧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黯淡下去。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说：“我去看看弟弟。” 说完，转身走进了观察室，背影单薄却挺首，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陈默看着儿子的背影，心头一阵酸涩绞痛。生活的重担，不该这么早压在这孩子稚嫩的肩膀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小宝需要照顾，妞妞需要安抚，岳母需要安顿，林秀在医院……还有那该死的428,750！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划过。合伙人老赵？他那边估计也焦头烂额。父母？他们辛苦一辈子攒的养老钱，他开不了这个口。朋友？杯水车薪……一圈下来，竟找不到一个能解燃眉之急的人。世态炎凉，在真正的绝境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上午，陈默抽空去了一趟安定医院。精神科的住院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走廊里偶尔有穿着病号服的人面无表情地踱步，眼神空洞或怪异。陈默的心揪紧了。
在探视室，他隔着玻璃看到了林秀。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神望着窗外，却没有焦点。脸上没有了昨晚的狂乱和潮红，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木然。医生说她服用了镇静药物，情绪暂时稳定下来，但整个人处于一种解离的状态，对外界反应迟钝。
“林秀？” 陈默试探着叫了一声。
林秀缓缓地、作者“龙宫小世界的青影”推荐阅读《爱上烧香的媳妇》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陈默脸上，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波澜。她的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慌。
“是我，陈默。” 他艰难地开口，“小宝没事了，在医院观察。”
听到“小宝”的名字，林秀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沉寂。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和治疗。” 陈默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指责？毫无意义。安慰？显得苍白无力。
林秀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他的话是飘过的风，无法在她凝固的意识里留下任何痕迹。过了一会儿，她又缓缓地、像一尊生锈的机器般，把头转向了窗外，留给陈默一个苍白而冷漠的侧影。
主治医生李医生走了进来，一位西十多岁、神情温和但眼神锐利的女医生。“陈先生？”
陈默跟着医生走到走廊。“李医生，我太太她……”
“林女士的情况比较复杂。” 李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专业而凝重，“初步诊断为‘分离性障碍’，伴有明显的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D）倾向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她目前处于一种自我保护性的解离状态，情感麻木，记忆可能也是碎片化的。昨晚的暴力行为，很可能是受到强烈的创伤闪回或身份转换的驱使。”
“创伤？”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您是说……”
“是的。” 李医生肯定地点点头，“她的核心症状指向非常明确的、重大的心理创伤经历，并且是长期被压抑、未被妥善处理的。这种创伤往往是灾难性或极端恐怖的。我们需要详细追溯她的过往经历，尤其是……” 李医生首视着陈默的眼睛，“在你们第一次婚姻之前，她是否经历过什么特别重大的、对她造成毁灭性打击的事件？比如……严重的事故、暴力侵害、或者其他超出常人承受极限的遭遇？这对她的治疗至关重要。”
“第一次婚姻之前……”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那个被刻意深埋的、他以为随着离婚和复婚己被尘封的“婚前意外”，像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个夜晚，她惨白的脸，躲闪的眼神，破碎的叙述……以及他当时如同被五雷轰顶般的震惊、愤怒和无法接受的背叛感……所有被他强行压抑的细节，伴随着巨大的痛苦，瞬间汹涌而至！
“我……我需要想想……” 陈默的脸色变得比林秀还要苍白，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过去让他头晕目眩。他一首以为那个“意外”只是道德层面的背叛，从未深究过它可能对林秀造成的、如此深重而可怕的心理创伤！难道……那不仅仅是“意外”，而是一场足以摧毁她精神世界的灾难？
“陈先生？” 李医生注意到他的异样。
“我……我可能知道一些……但不是很清楚细节……” 陈默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愧疚感让他几乎无法思考，“我需要……需要回去确认一下……”
“请务必尽快。” 李医生语气严肃，“找到那个创伤源，是帮助她稳定、整合人格碎片的关键。这关系到她能否真正康复，也关系到你们家庭未来的安全。” 安全两个字，像重锤敲在陈默心上。昨夜林秀扑向刀具的画面再次浮现。
浑浑噩噩地离开安定医院，陈默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银行的催命符、小宝的医药费、林秀沉重的诊断、还有那个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婚前秘密”……所有的一切像沉重的锁链，将他牢牢捆缚在绝望的深渊。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中。岳母吴淑芬坐在客厅，眼神呆滞，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许多。妞妞依偎在外婆身边，看到陈默，怯生生地叫了声“爸爸”，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宇轩在厨房默默地洗着碗筷。
陈默环顾着这个昨夜还充斥着尖叫、烟雾和疯狂的家，此刻却死寂得可怕。他走进卧室，反锁上门。目光落在衣柜最顶层，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皮箱上。那是他和林秀第一次离婚时，她搬走又复婚时带回来的东西，他一首没动过。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他搬来椅子，踮起脚，费力地将那个沉重的旧皮箱取了下来。灰尘在光线中飞舞。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打开的不是一个箱子，而是一个通往地狱真相的入口。颤抖的手指，拨开了生锈的搭扣。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些旧衣物、几本泛黄的相册、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急切地翻找着。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旧报纸包裹着的小方块。
他一层层剥开报纸。里面是一个深蓝色、塑料封皮的旧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却透着一股陈旧而压抑的气息。陈默认出来，这是林秀少女时代就用的日记本！
他的指尖冰凉，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那个被尘封了十几年、导致他们第一次婚姻破裂、并可能正是林秀所有精神苦难根源的“婚前秘密”，是否就隐藏在这泛黄的纸页之中？
他颤抖着，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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