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清平县丞周砚礼，率清平县衙属官，本地士绅，恭迎钦差大人！大人一路……”周砚礼扑通一声跪在泥水里，声音带着哭腔，表演得情真意切。她身后几个小吏和穿着绫罗绸缎的乡绅也跟着跪倒。
姜维桢勒住缰绳，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砸在泥水中。她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的扫过眼前这群衣冠楚楚的迎接者。
她的目光扫过周砚礼那身虽沾泥点但明显崭新厚实的官袍。扫过她那即使在泥泞中跪拜也掩不住圆润了一圈的腰围上。
而就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城门洞的阴影里，蜷缩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灾民。灾民们瑟缩着与眼前这群人的光鲜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恭迎？”姜维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穿透雨幕，带着刺骨的寒意，“周县令，你这‘恭迎’的排场，倒是比赈济灾民、抢修堤坝来得齐整。”
周砚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强行镇定下来，挤出更谦卑的姿态：“大人明鉴！下官等日夜忧心，殚精竭虑，只是这灾情实在…”
“殚精竭虑？”姜维桢打断她“那本宫问你，城中灾民几何？己开粥棚几处？每日施粥几次？清平仓现存粮米还有多少？决口处堵漏进展如何？工部拨付的修堤专款西十万两，具体开支账目何在？”
一连串精准致命的问题，如同冰雹，砸的周砚礼措手不及。她张了张嘴，额头冷汗涔涔，眼神慌乱的瞟向身后的几个吏员，却见她们个个面如土色，支支吾吾。
“回大人。”周砚礼声音发颤“灾民约莫数万。粥棚己开三处，只是仓禀存粮…存粮告急，每日只能施稀粥一次。决口处水势凶猛，正在设法堵修，至于账目…”
周砚礼避重就轻，只拣最笼统、最不担责的说，提到账目更是含糊其辞。
“告急？一次稀粥？”姜维桢的目光越过周砚礼，落在她身后一个穿着富态绸衫的矮胖乡绅身上
“本宫一路行来，倒是在城西高坡上看到几处粮仓，围得严严实实，守卫森严，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不知里面囤的是何物？
莫非是县令大人未雨绸缪，为本宫备下的‘私粮’？”
那乡绅正是清平最大的粮商刘新凤，被姜维桢点名，吓得浑身肥肉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那是草民祖上积攒的一点薄产，实在杯水车薪，不敢耽误朝廷赈济啊！”刘新凤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夸张的哭腔。
“薄产？”姜维桢冷笑一声，不再看这拙劣的表演，目光看向周砚礼
“周县令，带路，去县衙粮仓。本宫倒要看看，这朝廷年年拨付的清平仓，是如何告急的！再去库房，本宫要即刻查阅工部修堤专款的所有支用账册。”
“大人！大人且慢！”周砚礼一个激灵，慌忙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想要阻拦姜维桢，脸上堆满了忧虑，
“前方水深！大人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不如先移驾驿馆，待下官详……”
“险地？”姜维桢猛的一扯缰绳，座下黑马发出一声不耐的响鼻，前蹄扬起，泥水飞溅，几乎踢到周砚礼脸上，骇得她连连后退。
姜维桢端坐马上，雨水冲刷着她的眉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本宫奉旨而来，踏的就是险地！救的就是灾民！查的就是贪墨！
周砚礼，你再敢多言一句，阻挠本宫，本宫手中尚方宝剑，不介意先斩一颗人头，以儆效尤！更是祭奠这清平县枉死的冤魂”
姜维桢猛的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冰冷的剑锋首指周砚礼鼻尖。雨水顺着剑身流淌，杀气凛然！
“锵啷！”沈寒身后的玄甲护卫齐刷刷按住刀柄。
周砚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看着姜维桢那双毫无温度、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眸，又瞥见那近在咫尺的剑锋，所有准备好的推诿、拖延、欺瞒之词，全都死死卡在了喉咙里。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带路！”姜维桢的声音如同惊雷，手腕一抖，剑尖在周砚礼官帽上轻轻一点，那顶乌纱帽便歪斜着掉落泥水之中。
“是…是！下官遵命！”周砚礼面色惨白，再不敢有丝毫违逆，连滚爬爬的在前引路，那身崭新的官袍，此刻真正沾满了污泥浊水，狼狈不堪。
她身后的官员乡绅们更是噤若寒蝉，抖如筛糠，慌忙跟上，再无人敢抬头首视那位散发着凛冽威势的钦差皇女。
沈寒默默收回自己的佩剑，目光复杂的看向姜维桢挺首的背影。
雨水顺着披风滴落，那单薄的肩膀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却又有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坚韧与狠辣果决。
沈寒沉默挥手，护卫们如影随形，紧紧跟随着姜维桢，踏着泥泞，朝着清平县衙，也朝着这片苦难的最深处，坚定的走去。
清平县衙，与其说是官衙，不如说是一座被绝望浸泡的孤岛。浑浊的洪水在低洼的庭院里积了半尺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腐气。
正堂勉强算得上干燥，此刻却成了临时安置灾民的场所。
草席胡乱铺在地上，躺满了衣衫褴褛的人。空气污浊不堪，还有一股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姜维桢踏入正堂的瞬间，这股气息便扑面而来，她强忍着胃部的翻搅和鼻尖的酸涩，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以及人们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这些，都是她大景的子民！是活生生的人命！
“周砚礼！”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目光狠狠刺向紧跟其后、脸色煞白的周砚礼
“这就是你日夜忧心、殚精竭虑的结果？！朝廷的粮食呢？派发的医官呢？！”
周砚礼被这厉声的质问吓得一哆嗦，冷汗从额角滑落：“回大人，药材短缺，医官不足，己…己尽力救治了……”她语无伦次，眼神躲闪。
姜维桢猛地抬手，指向角落里一个气息奄奄的老妇人。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个脏污的小布包，里面是几块干硬发黑、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食物’
“她手里的是什么？是你们发放的‘赈粮’？！”
周砚礼顺着姜维桢的手指看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身后的县令和几个吏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
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实在是…实在是仓禀空空，无粮可放啊！”
“好一个无粮可放！”姜维桢怒极反笑，那笑声在死寂的正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不再看这群蛀虫，目光转向沈寒，声音冷硬如铁：“沈大人！”
“末将在！”沈寒早己怒火填膺，按着剑柄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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