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皇女府。
春日的暖风带着甜腻的花香,拂过精雕细琢的回廊,吹动廊下垂挂的薄纱,发出细微的的窸窣声。
阳光透过窗棂,在暖阁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浮着微尘,带着慵懒而奢华的静谧。
暖阁内,姜宁芙斜倚在铺着柔软锦缎的贵妃榻上,指尖捻着一颗剥好的荔枝,冰凉的汁水沾湿了指尖,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惬意。
一名容貌清秀的小侍跪在榻边冰凉的地面上,动作轻柔地为她捶着腿,低垂的眼睫不敢抬起半分,呼吸都放得极轻。
“殿下,”贴身侍女青黛脚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意
“这是刚送来的,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陛下特意赏了您两份呢。”她捧着一个精致的描金漆盒,盒身上祥云瑞兽的图案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嗯,放下吧。”姜宁芙眼皮都未抬,语气淡得像拂过水面的风。母皇的赏赐,不过是些寻常东西,安抚她没能去成青岚罢了。这点施舍,她姜宁芙何曾真正看在眼里?
想到青岚,姜宁芙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带着一丝冰冷的不屑。姜维桢那个蠢货,此刻必定在青岚那片烂泥潭里焦头烂额,缺粮少药,民怨沸腾。
思及此,一股隐秘而扭曲的快意从心底丝丝缕缕地渗出,让她方才因母皇赏赐而起的些微不悦都烟消云散。
只消再等些时日,等她精心准备的粮草如神兵天降,便是她姜宁芙收割人心、力挽狂澜之时,顺便将“办事不力、激起民变”的罪名牢牢扣在姜维桢头上,让她不得翻身!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慌乱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殿下!殿下!不好了!青岚…青岚八百里加急!”一名侍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头盔歪斜,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沾满泥点汗渍,仿佛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皮筒!
姜宁芙捻着荔枝的手指骤然一顿,晶莹的果肉被捏得微微变形,冰凉的汁水顺着指缝滑落,滴在华贵的锦缎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心头莫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倏地缠绕上来。姜宁芙坐首身体,蹙起精心描画的秀眉,声音带着一丝强压的不耐:“慌什么,天塌了不成?呈上来!”
侍卫颤抖着将皮筒高举过头顶,手臂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青黛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银刀撬开皮筒的封蜡,取出里面一卷密封的信纸,屏着呼吸,恭敬地递给姜宁芙。
姜宁芙展开信纸,目光扫过那熟悉的清隽字迹,这是她安插在清平县衙深处,从未启用过的最隐秘的一颗钉子,寄来的信。
起初,她脸上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甚至嘴角还残留着对姜维桢境遇的嘲弄。然而,随着目光逐行下移,那点嘲弄如同被寒冰冻结,迅速碎裂、剥落。
惊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眼中漾开涟漪。随即是难以置信的苍白,瞬间爬满了她精心保养的脸庞,连唇上嫣红的胭脂都遮掩不住那份死灰。
“工部员外郎李微崇,清平县令周砚礼、乡绅刘新凤,全部败露”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瞳孔时。
信纸在她骤然收紧的指间扭曲变皱,骨节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仿佛要刺破那层重逾千斤的信纸。
李微崇!这个她暗中经营多年、如同巨树深根般隐秘的钱袋子!
完了!这两个字狠狠扎进姜宁芙的脑海深处。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姜宁芙手中把手中的信纸重重砸落在地!她猛地从贵妃榻上站起,动作之大,带翻了旁边小几上那盆御赐的、她最为珍爱的“青龙卧墨池”牡丹!
名贵的钧窑花盆瞬间碎裂,发出清脆刺耳的哀鸣!娇艳欲滴、象征着无上尊荣的墨紫色重瓣牡丹,连同的泥土、尖锐的碎瓷,狼藉地泼洒在华贵的地毯上。
“废物!蠢货!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姜宁芙再也无法维持那层温婉娴静的完美表象。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惊惶而扭曲尖利,刺得人耳膜生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她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因为暴怒而微微颤抖!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滚——!”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如同彻底疯魔,目光狂乱地扫过暖阁内所有奢华的一切。
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摆件、前朝名家的山水真迹、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西洋座钟、薄如蝉翼的官窑茶盏……
这满室的珠光宝气,这象征着她权势和野心的收藏,其中有多少,是李微崇这些年如同血液般源源不断输送来的孝敬?又有多少笔见不得光的交易,是由李微崇那双看似恭敬的手,为她抹平?
断了!全断了!姜维桢这一刀,不仅将她一条至关重要的臂膀齐根斩断,更是将她暗中经营多年的,维系庞大野心的资金链彻底斩断!
招兵买马、收买朝臣、豢养死士、打造兵器、贿赂内宫……哪一样不是金山银海堆砌而成?!
更可怕的是,李微崇知道得太多了!她经手的每一笔黑金,贿赂的每一个官员,甚至她某些最隐秘的联络方式。
一旦李微崇在天牢扛不住酷刑,吐出些什么。
姜宁芙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如坠冰窟!她不敢想下去!那后果,将是万劫不复!
“林枋凝!林枋凝哪里去了!”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转化为一种近乎癫狂的求生本能。
姜宁芙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满地狼藉的暖阁内暴躁地踱步,昂贵的绣鞋一脚狠狠踩在象征着皇家恩宠的墨紫色牡丹花上,丝绒般的花瓣瞬间被碾作污浊的烂泥,深紫色的汁液如同血渍般渗入地毯的绒毛。
“属下在!”侍卫统领林枋凝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脸色同样凝重,显然己经知晓了部分情况。
“去!立刻去!”姜宁芙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枋凝,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现在就让李微崇死!趁着母皇还没有收到奏折,现在就让她死!不计代价,李微崇必须死!”姜宁芙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林枋凝,一股混合着浓烈花汁甜香与冰冷杀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林枋凝心头剧震,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但他没有丝毫犹豫,躬身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门扉合拢的轻响,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暖阁内死寂的空气上。
暖阁内,只剩下姜宁芙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地上那盆名贵牡丹被碾碎后散发出的奇异气味,甜腻得令人作呕,弥漫在空气中,如同祭奠的熏香。
暴怒的狂潮似乎随着林枋凝的离去而暂时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令人窒息的恐惧。
姜宁芙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后怕和滔天的恨意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目光最终定格在地毯上那摊刺目的墨紫色花泥。
那盆“青龙卧墨池”,是母皇在她及笄那年亲手所赐,象征着对她的期许和荣宠。此刻,它却烂在尘埃里,被她自己踩在脚下。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冰冷的讽刺感攫住了她。她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她视若珍宝的权势象征,是否也如这牡丹一般,看似繁花似锦,实则脆弱不堪,只需轻轻一推,便会粉身碎骨,化为乌有?
冷汗,无声无息地浸透了她的华服,冰凉地贴在后背,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姜、维、桢……”姜宁芙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刻骨的怨毒,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的主人嚼碎、吞噬!
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优越感的轻蔑,而是混杂着滔天恨意、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以及被彻底激怒的凶兽般的疯狂。
“你等着……”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瘆人,“断我一臂…我要你十倍!百倍奉还!”
姜宁芙眼神空洞的望向窗外明媚的春光,那阳光如此刺眼,却照不进她此刻一片漆黑的内心深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贵妃榻上光滑的锦缎,指甲划过,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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