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首席顾问乔治·德·拉特雷穆瓦耶的府邸，却依旧灯火通明。
他肥胖的身躯陷在昂贵的丝绒扶手椅里，面前的桌上，散落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账本和信件。空气中弥漫着冷掉的葡萄酒和昂贵雪茄的苦涩味道，混杂着他无法掩饰的、名为“恐慌”的汗酸味。
“废物！一群废物！”
他抓起一个纯银酒杯，狠狠地砸在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个来路不明的东方骗子，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我的羊毛！我的船队！我所有的金路易！”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肥熊，烦躁地低吼着。
管家伯纳德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头都不敢抬。
“大人……那……那不是骗子……他的布料……是真的……”
“闭嘴！”
拉特雷穆瓦耶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在伯纳德的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钱！我要钱！立刻去！把我名下所有的庄园、农场，能卖的都给我卖了！还有，联系勃艮第的商人，就说我有一批……军械要处理！价格可以商量！”
他己经疯了，为了填上那个巨大的窟窿，他不惜开始变卖家产，甚至触碰通敌的红线。
他依旧没有意识到，那张由圣女亡魂编织的、名为“天谴”的大网，早己将他死死罩住。
他只想着，只要有钱，只要他还能为国王提供金币，他就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他相信，国王需要他。
就在这时，府邸的大门，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砰——！！！”
那扇由上等橡木打造、镶嵌着黄铜门钉的大门，被人用攻城锤般的巨力，从外面硬生生撞开！
“怎么回事？！”
拉特雷穆瓦耶惊得浑身肥肉一颤，他以为是哪个债主上门闹事了。
回答他的，是整齐划一、冰冷沉重的甲胄摩擦声。
一队身着黑色板甲、头戴全覆式面甲、胸前刻着皇家鸢尾花徽记的王家卫队，如同从地狱里走出的死神，沉默地、一步步地，涌了进来。
他们手中的长戟和利剑，在烛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将府邸内所有仆人和护卫的叫嚣，都硬生生冻结在了喉咙里。
为首的，是王家卫队长，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人，阿尔诺。
拉特雷穆瓦耶认得他，这是只听命于国王一人的、最锋利的刀。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阿尔诺队长？”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维持自己的威严，“这是什么意思？国王陛下有什么紧急的命令，需要您如此兴师动众？”
阿尔诺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戴着铁手套的右手，冷冷地一挥。
两名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抓小鸡一样，架住了拉特雷穆瓦耶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放肆！”拉特雷穆瓦耶终于慌了，他疯狂地挣扎着，“我是国王的首席顾问！你们敢动我？！我要见国王！我要见国王！”
阿尔诺走到他的面前，那双隐藏在面甲阴影下的眼睛，像两块不会融化的寒冰。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板的语调，高声宣读：
“奉国王查理七世陛下之命，首席顾问乔治·德·拉特雷穆瓦耶，涉嫌贪腐渎职、私通外敌、意图颠覆王国，罪无可赦。”
“其名下所有财产，尽数充公。”
“其本人及所有党羽，即刻收押，听候发落！”
“轰——！！！”
拉特雷穆瓦耶的脑子，彻底炸了。
私通外敌？
他刚刚确实动了这个念头，但……但国王怎么可能知道？！
这不可能！
除非……
除非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理由！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为“天谴”量身定做的借口！
“不……不！陛下！陛下不能这样对我！”他发出了绝望的哀嚎，“我为他流过血！我为法兰西立过功！我是被冤枉的！是那个女巫！是那个该死的女巫的亡魂在作祟啊！”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嘶吼。
他被粗暴地拖拽着，像一头待宰的肥猪，拖出了他那金碧辉煌的府邸。
府邸外，火光冲天。
他所有的亲信、管家、会计，都被卫兵们像捆粽子一样捆了起来，跪在地上，脸上写满了绝望。
拉特雷穆瓦耶被押上了一辆简陋的囚车。
他知道，他完了。
他被带到了王宫最深处的地牢，那里的空气，永远都带着一股血腥和绝望的霉味。
他没有被审问，没有被拷打。
他就这样，被扔在一个潮湿的、只有老鼠作伴的牢房里，整整一天一夜。
极致的安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疯狂。
他终于想明白了。
国王不是要审判他，国王是要他死。
死得无声无息，死得顺应“天意”。
第二天深夜，他被两个沉默的狱卒，从牢房里拖了出来，带到了国王的书房。
查理七世就坐在那张巨大的书桌后面，阴影将他的脸笼罩了大半，只露出一双在烛火下闪烁不定的、冰冷的眼睛。
“陛下……”
拉特雷穆瓦耶跪倒在地，所有的骄傲和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最卑微的求生欲。
“陛下，您最忠诚的乔治，就在您的面前。求求您，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只要您说出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弥补！”
查理七世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甚至比父亲还要依赖的男人。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魔咒般的神谕。
“第三步……让其被最信任之人，亲手送入地狱……”
他看着拉特雷穆瓦耶，眼中闪过的，却是鲁昂广场那冲天的烈火，是那个白色的、在火焰中对他无声凝视的身影。
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葡萄酒，递了过去。
“乔治，”国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辛苦了。”
“喝了它，好好睡一觉吧。”
那杯酒，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殷红如血的色泽。
拉特雷穆瓦耶呆呆地看着那杯酒，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查理七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刻骨的怨毒和不解。
“为什么？”他嘶哑地问道，“就因为一个死去的农家女？一个虚无缥缈的诅咒？！”
查理七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如铁。
“因为法兰西，不再需要一个会破产的首席顾问。”
“更不需要一个……会给国王带来厄运的……罪人。”
说完，他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两名卫兵上前，强行掰开拉特雷穆瓦耶的嘴，将那杯致命的毒酒，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
……
狼嚎谷，基地。
岳翎静静地坐在桌前，用一块柔软的鹿皮，擦拭着那件由她亲手制作的、藏于袖中的杀人利器。
皮埃尔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完成了神圣使命般的、肃穆的兴奋。
“将军！”
“希农王宫传来的绝密情报。”
“乔治·德·拉特雷穆瓦耶，于昨夜，暴毙于地牢。”
“官方说法是，畏罪自杀。”
岳翎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放下手中的暗器，拿起桌上的鹅毛笔，在那张挂在墙上的、血红色的复仇名单上。
在“乔治·德·拉特雷穆瓦耶”这个名字上，重重地，画下了一道冰冷的、代表着终结的斜线。
皮埃尔看着那道斜线，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看着岳翎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忍不住低声问道：
“将军……下一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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