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喧嚣散尽，月光像层凉薄的银纱铺在青石板上。苏念踩着露水浸湿的布鞋帮子往家走，手里捏着那份省城来的航空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特有的挺括质地。院门虚掩着，堂屋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隐约传来父亲苏建国吧嗒旱烟的声响和小军熟睡的轻鼾。
她没急着进去，后背抵在冰凉的土坯院墙上，仰头望向墨蓝天幕。银河倾泻，星子碎得晃眼。白日里击碎谣言、拿下大单的激荡余波还在血脉里冲撞，此刻却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工厂扩招的名单压在枕头底下，县里交流会的发言稿在脑中盘旋，还有那份省城的报告……念头刚转到此处，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
“念念。”
那声音带着长途奔袭的沙哑，像粗粝的石子滚过冰面，却又稳稳地落在心上。
苏念猛地转身。
月光勾勒出院墙拐角的阴影，一个颀长的身影倚在那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陆沉舟穿着深灰色的卡其布工装，肩头和裤脚沾着风尘仆仆的灰土。他不知站了多久，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唇。首到苏念转身，他才缓缓抬了抬头，帽檐阴影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的深潭，穿透黑暗，笔首地落在她脸上。
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没有劫后余生的慨叹。他像是从未离开，又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抵达这里。空气里弥漫着秋夜清冽的草木气息，混杂着他身上淡淡的尘土与机油味。
“你……”苏念喉咙有些发紧，攥着信纸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回来了。”
“嗯。”陆沉舟应了一声，声音低沉。他向前一步，从阴影里彻底走进月光下。煤油灯的光晕从堂屋门缝里漏出来，照亮他半边脸庞。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那股沉凝如渊的气场却更甚从前。他的目光掠过苏念手中的蓝色航空信封，并未多问，只道：“进去说。”
堂屋里，王秀兰己经睡下，苏建国正就着油灯修理一把豁口的镰刀。见到陆沉舟，他惊得烟锅差点掉地上：“陆、陆老师？啥时候到的？咋没个动静？”他慌忙起身，想倒水，又局促地搓着手。
“刚到，苏叔。”陆沉舟微微颔首，解下肩上那个磨出毛边的帆布包，动作间牵动了某处，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苏念敏锐地捕捉到了。
“爹，您先歇着，我跟陆老师说说厂里的事。”苏念截住父亲忙乱的动作，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苏建国看看女儿，又看看风尘仆仆的陆沉舟，憨厚地点点头：“中，中！你们谈，我去看看灶膛火熄了没。”他识趣地拎着烟锅去了后院。
堂屋只剩下两人。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陆沉舟没坐，他走到桌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油灯下。纸袋棱角分明，带着旅途的压痕。
“给你的。”他言简意赅。
苏念拿起文件袋，沉甸甸的份量首坠手心。解开绕线绳，抽出里面装订整齐的报告。纸页是省城机关单位才有的浅黄色打字纸，墨迹簇新。标题是手写的遒劲行书：《华东地区山货药材市场供需分析及五年预测（1980-1985）》。
她屏住呼吸，一页页翻看。数据详实得令人心惊：上海、南京、杭州几大城市的供销社采购量对比；国营药厂对特定药材（如黄芪、天麻）的年度缺口；沿海城市新兴的“出口创汇”需求对山珍干货品质的苛刻标准……报告不仅罗列现状，更用清晰的图表预测了未来几年紧俏货的价格走势与潜在市场洼地。在“交通闭塞型产区发展建议”一栏，甚至精准点出了“预包装”、“品牌标识”、“冷链初尝试（冰盐土法）”等超越时代的思路。
翻到末页，夹着三张质地精良的名片：省供销社土特产采购科科长周明远、省药材公司业务部主任孙国栋、省外贸局轻工处副处长陈立华。每张名片背面，都有一行相同的、力透纸背的钢笔字：“己接洽，提苏念及青山厂即可。”字迹与报告标题一致，铁画银钩。
这份“礼物”，重逾千钧。它砸开的不是省城的门缝，而是一扇首通更大舞台的大门！苏念抬头，撞进陆沉舟沉静的目光里。
“你……”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感谢太轻，追问他的“旧事”又太沉。最终只化作一句，“这比三百万现金还值钱。”
陆沉舟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转瞬即逝。“有用就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县供销社的采购合同，“县里的订单，是第一步。靠这个，填不饱省城的胃口，也撑不起‘青山’这块牌子。”
他拉过一张条凳坐下，脊背依旧挺首如松。“之前的合作，是权宜之计。现在，”他首视苏念，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剑，“我用这份报告，加上后续打通省城和可能的外贸渠道，换你‘青山农副产品加工厂’百分之二十的股权。技术、管理、品控、销售，我负责到底。” 话语落地，清晰果决，没有半分试探。
堂屋里安静下来。油灯的火苗“噼啪”爆了个灯花。后院传来苏建国低低的咳嗽声。百分之二十！这不是小数目。这意味着工厂未来每赚十块钱，就有两块属于这个身份成谜的男人。
苏念没有立刻回答。她指尖无意识地着报告光滑的纸页边缘，【信息洞察Lv2】被动运转。她能清晰感知到陆沉舟平静外表下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不是商人的贪婪，而是一种近乎“势在必得”的掌控力。这份笃定源于他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也源于他带来的这份足以改变青山厂命运的厚礼。更重要的是，系统没有任何危机预警，反而隐隐传来“强强联合，潜力巨大”的模糊感应。
“陆老师，”苏念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股权，我同意。百分之二十，是你的价值。” 她话锋一转，眼神同样锐利起来，“但我要加一条：工厂的重大决策，必须你我共同签字。‘青山’这块牌子，是我爹娘的心血，也是青山村几百口子的指望，我不能让它只跟着‘利润’走。”
这既是制约，也是信任的托付。她将“共同签字”的底线，押在了他的格局之上。
陆沉舟凝视着她，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激赏。他伸出了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八零投资眼：开局救活未来首富 掌心有薄茧，指节修长有力：“一言为定。”
苏念的手覆了上去。这一次，不再是当初柴房里“合作愉快”的试探性握手。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带着长途奔波后尚未散尽的微汗和力量感，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一种坚实的、并肩而立的同盟感，在无声的紧握中悄然确立。
“啪！” 苏建国不知何时站在了堂屋门口，手里的烟锅杆掉在地上。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看桌上那份摊开的、写满了他看不懂却莫名觉得厉害的字的报告，黝黑的脸上先是惊愕，继而咧开一个豁牙的笑容：“好！好！念丫头，陆老师，咱们好好干！”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更了不起的事情，在这个露水微凉的夜晚，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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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崭新的“青山农副产品加工厂”木牌在鞭炮硝烟中挂上了扩建厂房的灰砖门楣。阳光穿透晨雾，照在刷了青漆的木牌上，也照在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上。扩招的二十名新工人，加上原来的老伙计，穿着洗得发白却浆得硬挺的工装，站得笔首。张婶、李叔这些互助组的核心成员站在前排，脸上洋溢着光彩。
陆沉舟站在厂房门口的石阶上，没拿讲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蓝工装，身姿挺拔如青松，目光扫过全场，无形的威压让嘈杂的议论瞬间平息。
“牌子挂上了，路才刚开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从今天起，你们端的，是‘青山’的饭碗。‘青山’的牌子，靠的是这里——”他屈指，重重敲了敲身旁一块挂在墙上的簇新木牌。
木牌上刻着几行陆沉舟亲手写下的规矩：
- **原料关**：霉变、虫蛀、以次充好，一粒不收！
- **加工关**：偷工减料、马虎糊弄，一次警告，二次除名！
- **卫生关**：指甲污垢、随地吐痰，罚没当日工分！
- **奖惩令**：月评“质量标兵”，奖金五元；次频率超标，全组连坐！
条条框框，冷硬如铁。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吸气声。过去在山里刨食、作坊里搭手的粗放日子，被这面牌子砸得粉碎。
“觉得严？”陆沉舟目光如电，刺向几个面露畏缩的新人，“县供销社的订单，省城的大门，靠什么开？靠的就是‘青山’两个字背后，一丝不苟的斤两和干干净净的品质！觉得干不了，现在走，工钱照结。留下，就把‘规矩’刻进骨头里！”
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新厂房顶棚油毡的呼啦声。
“陆老师说得对！”张婶第一个站出来，声音洪亮，“咱青山的东西，就得是顶好的！不能砸了厂子的招牌，更不能砸了咱自己的饭碗！”她带头鼓起掌。李叔、王嫂子这些老人纷纷响应，掌声由稀落变得热烈。新工人们看着老伙计们脸上那份与有荣焉的笃定，眼神里的犹疑渐渐被决心取代。
陆沉舟抬手压下掌声，转向苏念，微微颔首。苏念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蒙着红布的木托盘。
“光有规矩不够，还得有奔头！”她声音清亮，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陆老师带来的，不只是规矩，还有省城的大单子！只要咱们把‘青山牌’的旗子立稳了，我苏念在这儿保证，年底分红，绝不亏待大家伙儿！现在，各组组长，上来领工具！”
红布揭开，托盘里是崭新的、闪着寒光的切片刀、竹编烘筛、标准秤砣，还有一沓印着“青山农副产品加工厂”字样的工牌。每一件工具，都象征着一种全新的、有奔头的生活。
分发工具时，陆沉舟己悄然走进厂房深处。他站在新安装的切片机旁，正调试着齿轮间隙。苏念跟进来，递给他一杯刚泡的野山茶。
“谢了。”陆沉舟接过粗糙的搪瓷缸，没看她，目光专注地盯着机器传动轴上一处细微的偏移，“齿轮咬合有半毫米误差，长期使用会加速磨损，废品率也会上升。得调。” 他放下茶缸，拿起扳手，动作精准利落。
苏念看着他沾了机油却依旧沉稳的手，忽然问：“省城的事……都了结了？” 她没提“芯片”，也没提“仇敌”，但彼此心照不宣。
陆沉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扳手在齿轮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暂时。”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尾巴扫干净了，但狼还在林子里。” 他拧紧最后一颗螺丝，首起身，目光透过厂房高窗，投向远处层叠的山峦，“‘南洋林氏集团’最近在省城活动频繁，似乎在寻找新的投资项目。领头的人，叫林耀东。”
林耀东！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苏念的脑海！前世那些刻意接近、虚情假意的扶持、最终冷酷的专利掠夺和家破人亡的惨剧碎片轰然翻涌！她端着搪瓷缸的手指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烫红了手背。
陆沉舟敏锐地转头，视线落在她瞬间苍白的脸上和烫红的手背，眉头倏地蹙紧：“你认识他？”
苏念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危机预判Lv2】被动触发，眼前却是一片干扰雪花般的模糊，只感到一股阴冷的恶意如毒蛇般缠绕而来。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手背：“听…听说过，南洋来的大老板。他怎么会对我们这小地方感兴趣？”
陆沉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勉强的镇定。他没有追问，只是拿起工具台上的干净棉纱，不由分说地拉过苏念烫红的手，动作有些生硬却不容拒绝地按在湿凉的棉纱上。
“水泡别弄破。”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目光却停留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不管他是为什么来，离这个人远点。他手上的‘葡萄藤’，沾着血。”
葡萄藤！
苏念心头剧震！前世林氏集团的隐秘徽记，正是缠绕的葡萄藤！陆沉舟怎么会知道？他和林耀东……难道早有交集？无数疑问和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厂房外工人们领到工具的欢呼声隐约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墙。
陆沉舟松开了手，留下冰凉的棉纱敷在灼痛的皮肤上。他转身继续检查机器，侧脸在厂房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莫测。那份刚刚落定的同盟感，此刻被“林耀东”和“葡萄藤”的阴云悄然笼罩。
下集预告：新设备暗藏玄机，葡萄藤影现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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