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东踏进招待所的门槛，棉布帘子落下的瞬间，苏念指尖的铅笔“啪”地折断。红木屑刺进皮肉，细密的疼。她盯着图纸上那个被划得稀烂的葡萄藤图案，像在看一道刚结痂又被撕开的旧伤疤。前世林氏集团那缠绕着荆棘的金色藤蔓，终究还是顺着包装稿的油墨，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青山”。
“省城第一批货的包装，不能沾半点腥气。”陆沉舟的声音冷得像淬过冰的刀，指关节叩在“新艺包装”的公司名上，“这条线，断了。”
苏念没说话，抽出断掉的铅笔芯，在葡萄藤残骸旁重重写下“县印刷厂老周”。笔尖力透纸背。前世这倔老头因不肯给林氏做假账，被生生敲断腿骨，此刻倒成了破局的唯一活棋。
“三天。”陆沉舟的指尖划过设计稿上飘逸的“青山”二字，留下冰凉的触感，“我要全县都知道，青山牌的包装，只认清白。”
县印刷厂弥漫着陈年油墨和纸张霉变混合的独特气味。老周师傅从老花镜上方乜斜着眼，粗糙的手指捻着设计稿上仿竹篾的底纹压痕：“这活儿？县城没机器压得出这纹路。”
“省城调的特种油墨。”陆沉舟掀开铝饭盒盖，金褐色的粘稠液体在昏黄灯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掺了石粉，三遍套印才能出肌理。”
老周沾了点油墨在指腹捻开，浑浊的眼睛倏然亮了：“好家伙！这黏稠度…”他忽然压低嗓门，油墨斑驳的掌心拢在嘴边，“新艺那边早上还来人，开双倍价要撬这单子！”
苏念将两包红塔山推过沾满油渍的柜台：“周叔，机器声比人嘴严实。”
老周把烟揣进洗得发白的工装口袋，一掌拍在样稿上，震得柜台嗡嗡响：“下晌就开机！让那帮南洋佬开开眼，青山县的竹篾纹是咋印出来的！”
正午的日头白得晃眼。伏尔加轿车碾过黄土路停在厂门口时，苏念正教张婶调试新到的切片机。齿轮咬合的刺耳噪音里，她眼角余光瞥见车门下伸出的黑皮鞋——鞋帮纤尘不染，意大利小牛皮的细腻纹理在尘土飞扬的厂区里，扎眼得像滴在粗麻布上的黑血。
“这位是南洋林氏集团的林董事长。”公社干部擦着汗介绍，“特意来考察咱们乡镇企业…”
林耀东含笑摘下金丝眼镜，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厂房很有朝气。”他目光扫过水泥地上未干的水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苏念的【信息洞察】瞬间捕捉到那丝嫌恶——和前世他踏进苏家堂屋时，擦拭踩过泥的鞋底如出一辙。
烘干机的轰鸣声中，陆沉舟拎着扳手从设备后转出，工装袖口卷到肘间，小臂肌肉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机油混着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林耀东的视线在他沾满黑油的手指上停留片刻，笑着递过烫金名片：“陆工亲力亲为，连设备调试都一手包办？”
“二手货，不盯着点容易出次品。”陆沉舟没接名片，扳手“咔哒”一声敲在齿轮箱外壳，“就像人，皮囊光鲜，里头锈透了也是废铁。”
林耀东镜片寒光一闪。苏念适时端起烘筛：“林董尝尝头茬香菇？今早刚切的。”菌盖薄如蝉翼的菇片在筛网上轻颤。林耀东伸手欲取，她却猛地撤步：“呀！这片边缘发红了！”指尖一抖，整颗香菇哗啦倾倒在泥地上。
“苏厂长太较真了吧？”公社干部慌忙打圆场，“就沾点灰…”
“入口的东西，差半分就是毒药。”苏念声音清凌凌荡开，弯腰将烘筛塞进次品筐。林耀东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无名指上的金戒闪过微光，戒面那缕葡萄藤浮雕的第五片叶子，果然有一道细微的断痕。
暮色西合时，账本上的红叉洇开墨迹。新艺包装今晨突然退租城西仓库，而林氏集团的南洋货轮正在省港码头卸下二十吨打着“再生塑料颗粒”标签的集装箱。
“他要的不是包装权。”陆沉舟将扳手零件浸入煤油，金属碰撞声清脆，“印刷厂今天有生人晃悠。”
苏念突然按住他擦零件的手：“金戒内侧有新鲜划痕。”她蘸着冷茶在桌面画出藤蔓纹路，“第五片叶子是断的。”
扳手“啪”地扣在案上。陆沉舟眸色沉暗：“三年前新加坡码头爆炸案，警方在残骸里找到的同款戒指。”他起身拎起墙角麻袋抖开，晒干的刺蒺藜滚了满桌，每一颗尖刺都闪着淬过冷光般的锐利，“明早铺在仓库通风口。”
苏念捻起一颗蒺藜。前世林耀东的走私货在海关X光下显形，正是混在香菇袋里的刺蒺藜吸足了造影剂，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刺眼。这沾着苏家血泪的毒刺，今生成了扎向林氏的第一根暗桩。
次日晨雾未散，伏尔加再次停在厂区。林耀东抚摸着烘干机温热的铸铁外壳赞叹：“德国工艺啊，县里能有这等设备…”
“报废军工厂淘的。”陆沉舟猛地掀开机盖，铁锈簌簌落在林耀东锃亮的皮鞋上，“拆了七台才拼出个能喘气的。”
林耀东后退半步，镜片后的笑意终于裂开细纹：“陆工对旧物倒是执着。”
“旧物知根底。”苏念抱来账本重重搁在控制台，“比新朋友靠谱。”翻开的纸页间，新艺包装的退租协议正压在那张划满红叉的设计稿上。
林耀东的视线在猩红的“×”上黏了几秒。苏念的【危机预判】骤然触发！眼前雪花点里闪过仓库铁门洞开的画面，麻袋缝隙间，刺蒺藜的尖刺正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听说林董在找合作厂？”她突然将账本翻到空白页，“青山厂正缺个懂南洋市场的股东。”
林耀东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住。金丝眼镜被摘下来慢擦，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苏厂长想怎么合作？”
“设备入股，三七分账。”陆沉舟的扳手哐当砸进工具箱，“南洋渠道归你，质检权归我。”
铁器撞击的余音在厂房梁柱间震颤。林耀东戴上眼镜轻笑：“年轻人胃口不小。”他转身走向大门，呢大衣下摆扫过门框时，内侧金葡萄藤徽记在晨光里一闪即逝。
苏念抓起老式电话摇柄，三长两短的铃声首通县印刷厂：“周叔，竹篾纹套印加防伪暗线，今天出样！”
话筒将将挂回木架，窗外骤然爆出刺耳的刹车声！两辆绿漆斑驳的“嘎斯”卡车卷着黄龙刹在厂门口，车斗跳下七八个戴红袖章的人。为首的高个男人抖开盖着红印的文件，嗓门洪亮得刺耳：
“接到群众举报！青山厂违规使用进口添加剂！全部货物就地查封！”
林耀东站在伏尔加车旁，低头点燃雪茄。跳跃的火星映着他嘴角一丝冰冷的弧度，青烟袅袅升起。
下集预告：
蒺藜现形破杀局，金蝉脱壳埋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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