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黄土被急刹的卡车碾出深沟，七八个戴红袖章的人影堵死大门，手里盖着红戳的文件像把烧红的铁钳，狠狠钳住了苏念的呼吸。为首的高个男人嗓门洪亮如破锣：“查封！所有原料成品统统封存！化验单出来前，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青山厂！”
白纸黑字在苏念眼前晃动，“进口添加剂违规使用”几个字油墨淋漓。菌筒特有的潮湿气味混着红袖章身上的廉价烟味，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人群嗡嗡骚动，张婶攥着菌筐的手抖得筛糠似的。
伏尔加静静泊在不远处，车窗落下一线。林耀东慢条斯理掸了掸雪茄烟灰，火星明灭，映着他嘴角一丝极淡的冷弧。陆沉舟往前半步，挡在苏念身前。他扳手垂在腿侧，一滴混着机油的脏水顺着黝黑的指节滑落，砸在他自个儿解放鞋鞋尖上，洇开一点不起眼的湿痕。
“同志，”陆沉舟开口，声线稳得听不出波澜，“口说无凭，举报得有凭据。我们这小厂子，原料账目就在办公室里摆着，有没有违禁品，查一查流水就知道，不劳烦动查封这么大阵仗。”他目光扫过领头那人腰间鼓囊囊的钥匙串，“封车间，菌种坏了，损失算谁的？”
高个男人脸上横肉一抖，显是被这镇住。旁边一个年轻点的红袖章脱口呵斥：“少狡辩！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空气胶着得仿佛能拧出水。苏念忽然俯身，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指尖捻起一小撮地上散落的香菇干。阳光落在焦糖色的皱褶深处，隐隐显出一条奇异的金色压痕。她举起那片薄如蝉翼的干菇，声音清泠泠压下全场杂音：“雪亮不雪亮，让公家人瞧瞧这东西就清楚了。”
**七日后，省城海关缉私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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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笨重的“虹光牌”X光机嗡嗡低吼，滚轮缓缓吐出一张半透明的胶片。缉私科长老邢的眉头，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住，越拧越紧。胶片上，本该均匀呈现的货物影像，此刻却密密麻麻爬满了尖锐的星芒状白点，如同在布面上甩了满满一兜锋锐的荆棘刺！
“林氏这批货，申报单写的什么？”老邢嗓门沙哑。
“再生塑料颗粒，货号LN-G-8027。”技术员手指点着报关单，又指向屏幕，“可您瞧这些点——这是典型的高密度金属微粒成像！塑料里掺砂子的不少见，但这玩意儿，看着可不像普通铁屑。”
老邢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他猛地抓过桌上那份晨报，A3版下方豆腐块大的“港区简讯”栏里，一行不起眼的铅字被红笔狠狠圈出：“青山县某厂专利防伪标识技术获省轻工认可”——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香菇剪影，香菇盖上，压着一道细密的竹篾纹路。
“给省检疫所电话！”老邢一把扯下墙上挂着的旧蓝布帽扣在头上，帽檐下压，遮不住眼神里的刀锋，“就说这批‘南洋再生塑料’，要加做重金属析出和造影耦合剂吸附试验！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比X光还显眼！”
菌袋特有的酸甜气味弥漫在临时搭建的库棚里，西周墙板间透出数道粗糙的通风口。苏念指尖抚过一只刺蒺藜干瘪带刺的硬壳。昨夜陆沉舟在简陋的绘图板上，用铅笔推演了林耀东可能反扑的三条路径，其中一条就是“釜底抽薪，断其生产”——竟与眼前查封分毫不差。
陆沉舟从设备后绕出，半截手臂沾着黑污。他将一张从省城发来的加急电报塞进苏念掌心。
电报纸上只有潦草一行暗语：“金藤船己返航，港区锚链声急。”旁边附着一张手工裁下的《省港工人报》边角，角落赫然压印着一枚小小的蒺藜图章——印泥的颜色红得如同暗血！
他凑近苏念耳畔，机油味和热气一起拂过她的耳廓：“老邢那边准备好了。林耀东送上门的大礼，够他喝一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冷冽，“印刷厂老周的儿子，就在那边缉私科当技术员。”
海关查验场。
二十个印着林氏集团金葡萄藤徽记的集装箱被强行破开。海腥气混杂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溶剂味道喷涌而出。检疫所的穿白大褂的技术员戴着加厚口罩，用长柄取样勺从灰黑色“塑料颗粒”深处舀出半勺泛着怪异金属光泽的粉末。滴管吸满淡蓝色的耦合试剂，精准滴落。
滋啦——！
粉末猛地翻腾起来！像是被投入滚油，腾起一股刺鼻的白烟！反应剧烈到勺子柄都变得滚烫！深蓝色迅速在粉末表面蔓延、凝固、结晶，在炽白的查验灯照射下，凝成无数细如牛毛的硬刺！灯光扫过，每一根“刺”都在胶片上点出异常耀目的强光点！
“好个‘再生塑料’！”老邢大步跨上集装箱边缘的钢铁踏板，靴底踩得生响。他捏起一小撮染成深蓝、坚硬如碎玻璃碴的颗粒，指腹被尖锐的棱角刺了一下，渗出血珠。他眼神扫过旁边技术员手里那本打开的青山厂产品宣传册——香菇干包装角上，一模一样的深蓝蒺藜印记赫然在目！
“把鉴定报告给外事办送去！抄送南洋华商总会！”老邢的声音像淬了冰，“告诉他林董事长，他这‘金子’，镀得够厚实！就是不知道海关的罚款单，抵不抵得上他那枚金戒指！”
查封隔板被村小校长带着一群学生娃敲得叮当响。老村长攥着旱烟杆拨开呆愣的红袖章，嘶哑的嗓门压过喧嚷：“老少爷们都听着！苏丫头带咱们分菌种、建厂子的时候，谁家婆姨的围裙不是她让厂里白给的布头缝的？县供销社张主任亲口跟我拍桌子！这批菌，省城等米下锅！谁敢作妖烂了这批货，年底供销社欠村小的玻璃窗，就让他赔！”
被喊到名字的张婶猛地将手里菌筐跺在压边角铁上，震得空筐嗡嗡作响：“俺男人风湿痛的膏药，是苏厂长白给的！她要是心黑的人，能管这些？”几个跟着苏念学切片的年轻媳妇齐齐跨前一步。苏念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指尖似乎捻了个看不见的东西。一道微弱的暖流从她指尖弥散开，像春日薄雾，无声渗入西周人群脚下松散的黄土、疲惫的臂弯和急促的喘息。
陆沉舟将剥开的铝饭盒推过桌面，“省港线那头传来底细了。”冷面饼里夹着的咸菜条切得分外匀净。“林耀东搭上了县革委会王副主任的表弟，‘新艺包装’就是块遮羞布。”
苏念的目光落在他沾着油污的指腹上。那点油渍形状古怪，如同几片断裂的葡萄叶。“他金戒断叶的地方，蹭过机头热油了？”她低声问，指尖在桌面上虚划出藤蔓纠缠的图样，“我总觉得，那纹路和‘新加坡’三字能对上号。”
陆沉舟没说话，煤油罐里浸着的扳手零件被他猛地捞起，金属碰撞声响得扎耳。他动作极快，几块零散的部件在掌心擦过煤油，转瞬拧合成一把完整的扳手，重重扣在木板桌上。“啪嗒！”桌面上那几棵晒干后依旧棱角刺人的刺蒺藜，被震得跳了起来，又骨碌碌滚落在图纸边缘。
“厂西角那台旧烘干机，明天开机前拆彻底点。”他突兀地转移话题，“大轴里卡死的几个轴承锈透了。”
“轰隆”一声巨响自身后库房炸开！棚顶陈年老灰簌簌震落！几个红袖章灰头土脸撞开临时围挡冲出来，领头的高个男人脸颊肿起一道新鲜的血檩子，活像挨了无形的一鞭子，狼狈不堪。
“反了天了！机器突然爆轴！”有人惊叫，“轴承盖崩飞了！”
苏念没回头。一片混乱里，她垂眼拾起图纸边那几粒不祥的刺球，指尖捻开其中一颗焦硬蜷缩的尖端——断口处沾着一点极其微弱的腥膻气味。林耀东袖口浅坑里沾着的羊绒脂膏气味。她终于确认了今早他“无意”拂过烘干机外壳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尘埃落定。稽查队的人在县里电话怒吼中悻悻撤离。系统提示：【巧妙借用外界规则破除重大恶意围困，“祸水东引”策略成功！功德值+500！群体增益光环熟练度显著提升！】
三日后，省港码头。
一艘船头涂着华丽金葡萄藤徽记的货轮缓缓停泊。林耀东穿着熨帖的米白西装，却掩不住眉宇间深陷的疲惫沟壑。几个穿着海关制服的人毫无笑意地拦住他去路。
“林先生，”为首的中年男人递过一张盖着硕大红印的纸，声音平静，“你司申报的‘再生塑料颗粒’，经抽检，其内掺杂物高度关联青山县举报信中所提违规化工添加物。该批货物涉及虚报品名、违禁品走私，且部分物品疑存在放射性超标风险，全部货物予以扣押。”
林耀东镜片后的瞳孔缩如针尖，一丝狼狈骤然浮现。他强自镇定地接过文件，指腹用力得泛出青白。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装、毫不起眼的汉子推着一车生锈的零件从他身旁走过。车轱辘轧过甲板缝隙里一枚干瘪的刺蒺藜——“咔哒”，刺壳碎裂的轻响混在嘈杂人声中几不可闻。
陆沉舟从岸上仓库高处收回目光，将一张新设计的图纸推到苏念面前。图纸上，“青山”二字下方，赫然压印着两道相互交错的极细凹槽，如同一柄尚未合拢的钢钳。
“老周用新法子印出来了，”他指尖点了点凹槽交汇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省城老字号‘莲生记’的点心签，就这么验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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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集：点墨成金锁暗线，青山标逼出南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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