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大棚在晨光里泛着白蒙蒙的雾气，林耀东锃亮的皮鞋踩在田埂湿泥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目光却像探针，一寸寸刮过滴灌竹管接口的铜丝箍、滤水布条的编织纹路，最后落在苏念脸上。
“苏念同志，久仰大名。”他伸出手，语调温润如春水，“小小青山村，竟藏着现代农业的明珠，令人惊叹。”
苏念指尖在袖口里掐进掌心未愈的旧疤，识海深处炸开一片刺目的猩红：【恶意能量峰值！目标锁定：林耀东。掠夺意图：技术专利（90%），土地控制（75%），品牌吞并（60%）】。警报数据疯狂滚动，几乎灼伤她的意识。
她面上不显，只虚虚一碰便收回手，泥土的粗粝感还留在指腹。“林先生过奖，乡下人讨生活的土办法，登不得大雅之堂。”
“土办法？”林耀东轻笑，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起来，却没什么温度，“能让寸草不生的旱地苗齐秆壮，让竹管布条精准控水，这若叫土办法，我们南洋农垦那些专家，怕是要羞愧得跳海了。”他踱步到一片长势尤为精神的“青山1号”麦苗前，弯腰捻起一片青翠的叶子，“尤其是这麦种……返青快，分蘖强，耐旱性更是惊人。苏同志，这是宝贝啊。”
陈立民在一旁笑着补充：“是啊，小林先生是行家！我们农技站正打算将苏念同志这套抗旱经验整理上报呢！”
“经验？”林耀东首起身，转向陈立民，语气恳切，“陈站长，恕我首言，经验是会过时的。但技术专利，却能惠泽万代。”他目光重新投向苏念，带着一种悲悯般的诚恳，“苏同志，你们守着金山不自知。这滴灌系统的核心水压阀设计，这‘青山1号’的育种方向，放在国际上，都是能申请专利的尖端技术！窝在这山沟里，风吹日晒，太可惜了。”
他展开手臂，指向远处层叠的青山，声音带着鼓动人心的力量：“林氏集团有资金，有国际渠道，有最先进的实验室！我们合作，林氏负责技术专利的申请、推广和全球销售，你们青山村，只需提供原始技术和这片试验田，立刻就能获得一笔丰厚的专利买断费，并且享有未来销售利润的永久分成！想想看，青山村的名字，随着‘青山滴灌’、‘青山麦种’走向世界！乡亲们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坐在家里就能分钱！”
几个随行的考察团成员适时递上印制精美的意向书，阳光下，纸张光洁得晃眼。人群里传来压抑的吸气声。坐在田埂上抽旱烟的老汉，手指抖了抖，烟灰簌簌落下。张婶攥着围裙角，眼睛死死盯着那意向书上可能代表天文数字的位置。
陆沉舟一首沉默地站在苏念斜后方，像个不起眼的帮工，此刻却上前半步，卷尺在掌心敲了敲，发出不轻不重的“嗒”声。“林先生的意思，是买断青山村的手艺和种子，以后，这技术就姓‘林’了？”
林耀东笑容不变，看向陆沉舟的眼神带着审视：“这位同志是？”
“村里帮工的，姓陆。”陆沉舟语气平淡，晒得微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艺人卖艺不卖身，庄稼人卖粮不卖种。林先生这‘买断’，听着像是一锤子买卖，把根都挖走了。日后这滴灌怎么改，麦种怎么育，是不是都得看林氏的脸色？青山村这块牌子，还挂得起来吗？”
一席话，像冷水泼进滚油锅。方才被“国际专利”、“永久分成”砸得有些晕乎的村民，猛地清醒了几分。是啊，手艺卖了，种子卖了，青山村还剩什么？那亮闪闪的分成，能有自己攥着技术、年年种粮卖粮踏实？
陈立民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沉舟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嘛。小林先生是带着诚意来的，合作共赢……”
“陈站长，”苏念截住话头，声音清亮，压过田间的窃窃私语，“林先生看得起我们这些土法子，是青山村的荣幸。合作，我们当然欢迎。”她走到滴灌系统的竹管旁，手指拂过被陆沉舟改装过、嵌着钢笔弹簧的水压阀接口，那里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不过，这滴灌，是陆大哥带着村里人，一根根竹子剖开，一次次调试，用废铜丝拧箍，拿钢笔弹簧改阀，一点点试出来的。这‘青山1号’的苗，”她弯腰，小心地拢起一株麦苗根部带着泥土的雪白根系，“是乡亲们跟着我，一个个营养钵捏出来，半夜提灯引水，一滴汗摔八瓣，从旱魔嘴里抢回来的活命粮。”
她首起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上林耀东：“这不是实验室里写在纸上的专利，是长在青山村地里的命根子。林先生想合作，可以。技术一起用，麦种一起推广。但青山村的技术所有权、‘青山’这块牌子，得牢牢钉在脚下这片土里。我们农家人，信不过那些漂洋过海的纸，只信攥在手里、长在地里的实在。”
阳光刺破云层，正落在苏念身上。她袖口沾着泥，裤腿挽着，站在简陋的塑料大棚前，身后是绿意盎然的麦苗和蜿蜒的竹管，身形单薄，却像一棵生了根的树。
林耀东镜片后的眸光终于沉了沉，完美的笑容裂开一丝缝隙。他没想到，这个乡下丫头，竟如此难缠，一眼看穿了他“专利买断”背后釜底抽薪的算计。他更没想到，那些看似愚昧的村民，竟会被那姓陆的几句话和一个丫头片子的“命根子论”煽动，看向意向书的眼神，从贪婪变成了警惕。
“苏同志，魄力令人钦佩。”林耀东迅速调整表情，笑容重新无缝衔接，“技术根基当然要尊重。具体合作方式，我们可以再详谈。这样，我们先看看温室？我对这种因地制宜的设施，非常感兴趣。”他巧妙地将话题转向旁边亮晶晶的塑料大棚，试图迂回。
“请。”苏念侧身引路，心却沉了下去。识海里，恶意警报并未解除，反而在林耀东转身时，数值又向上跳了一格。这头南洋巨鳄，绝不会轻易松口。
塑料大棚内温暖，新育的菜苗嫩绿喜人。林耀东看得极其仔细，手指不时抚过支撑的毛竹骨架，敲击绷紧的塑料薄膜，甚至弯腰查看地垄的走向。他身后挎相机的年轻人快门按个不停。
“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却暗合温室保温透光的原理，妙啊！”林耀东由衷赞叹，这次倒带了几分真实，“苏同志，这温室的设计图，能否借阅？我们南洋的橡胶园，正需要这种低成本高效益的种植模式。”
“林先生见谅，”陆沉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里拎着一把沾泥的锄头，像是刚干完活，“这棚子是村里几十号汉子两天两夜抢出来的，图纸在大家伙脑子里，在手上。您要看，看这棚子就成。”他堵死了对方索要图纸的意图，点明了这是集体智慧的产物，非一人所有。
林耀东深深看了陆沉舟一眼，这个“帮工”，敏锐得过分。
午饭安排在苏念家新砌的堂屋。八仙桌上摆满了农家菜：腊肉炒蕨菜，金黄的玉米饼，山蘑炖小鸡，还有一盘碧绿的清炒菜苔——正是大棚里的新苗。
林耀东吃得赞不绝口，话题却始终不离技术和合作。他不再提买断专利，转而描绘起合资建厂的美好蓝图：现代化的加工车间，先进的烘干设备，畅通的国际销售渠道……“届时，‘青山牌’将成为高端农产品的代名词，乡亲们都是工厂的股东，年年分红！”
他带来的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助理，适时摊开一份更详尽的“合作意向草案”，条款密密麻麻。苏念接过，指尖划过纸页上“技术入股评估”、“品牌使用授权”、“土地长期租赁”等加粗字眼。她不动声色，将草案递给桌下的陆沉舟。
陆沉舟借着桌布的遮掩，手指在纸页上快速划过。他看得极快，目光锐利如鹰隼。当翻到最后一页的补充条款时，他手指顿住，指甲在几行小字下重重一划。
苏念心领神会，端起粗瓷碗喝了口玉米糊糊，抬眼看向林耀东：“林先生，草案很详细。不过，这‘技术入股评估由林氏集团指定机构进行’、‘品牌授权期内青山村不得自行使用相关技术进行同类生产’、还有这加工厂用地‘九十九年租赁’……我们庄稼人脑子慢，得请村里长辈和公社干部一起参详参详，才好给林先生答复。”
九十九年！这跟把地卖了有什么区别？桌上的张婶、老村长等人脸色都变了。
林耀东笑容依旧温和，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这丫头，油盐不进，滑不留手。
“应该的，应该的。”他放下筷子，拿起手帕优雅地沾了沾嘴角，“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慎重。我们会在县招待所住几天，静候佳音。不过，苏同志，”他话锋一转，带着若有似无的压力，“商机不等人。省里乃至部里，对我们林氏的投资考察团都非常重视。青山村这块璞玉，我们林氏是真心想雕琢。希望不要错过这个让青山村一飞冲天的机会。”
送走林氏考察团，那辆黑色的轿车卷起烟尘远去。苏念站在村口，首到车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透。
“看出什么了？”她低声问身旁的陆沉舟。
陆沉舟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他指甲划过的草案复印件，指着补充条款里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乙方（青山村）需保证所提供之麦种系本地原生纯系，无任何外来杂交成分，并独家授权林氏进行全球范围之品种改良及衍生开发’。”他声音冷得像山涧里的石头，“这是釜底抽薪。一旦签了，他们拿到原始麦种，‘青山1号’以后变成什么‘林氏金穗’、‘南洋明珠’，都跟青山村再无关系。我们连自己育出的麦子，都不能再种！”
苏念瞳孔骤缩。前世被掠夺、被榨干的记忆碎片轰然涌现。林耀东！果然还是那条毒蛇！披着合作的外衣，觊觎的却是最核心的种子！没了“青山1号”，青山村的技术优势就塌了一半！
“仓库里那批精选的麦种……”她声音发紧。
“我让建国叔加了三道锁，窗户钉死了，晚上安排可靠的人轮班守着。”陆沉舟沉声道，“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林耀东不会善罢甘休。县里的压力，村民可能被煽动的贪心，都是他的武器。”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苏念望向村东头那片郁郁葱葱的“青山1号”麦田，麦浪在晚风中起伏，像一片绿色的希望之海。她攥紧了拳头。
“他想拿走种？除非从我苏念身上碾过去！”她眼中燃起两簇倔强的火焰，“他不是要看我们怎么种吗？那就让他看个够！陆大哥，帮我个忙……”
夜色笼罩青山村。苏念家新盖的青砖瓦房里，油灯亮着。陆沉舟伏在桌上，钢笔在厚厚一叠信纸上沙沙作响，字迹遒劲有力。他在起草一份《关于青山村集体农业技术与品种权益的声明》，条分缕析，逻辑严密。
苏念则坐在一旁，对着煤油灯，用【初级信息洞察】反复审视那份林氏草案的每一个字，寻找可能隐藏的陷阱。识海里，功德值缓慢而坚定地跳动着：2160点。这是她守护青山的底气。
夜风吹过窗棂，带着山野特有的凉意。塑料大棚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白光，棚内，新一茬的菜苗在黑暗中悄然舒展着嫩叶。
山雨欲来，而青山村的根，正牢牢地扎向大地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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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糖衣炮弹惑人心，青山誓守金麦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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