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供销社大门刚在苏念身后闭合，迎面扑来的热浪让她微微眯起眼。七月的太阳白花花砸在青石板路上，空气黏稠得能攥出水。她捏紧手里牛皮纸袋装着的供销社采购合同，那份重量坠在掌中，沉甸甸，硬挺挺，像一面刚铸好的铁盾牌，足可挡住青山村射来的流言蜚语。
她没回村，径首往县文化站赶。明天就是那个什么“乡镇企业经验交流会”，马主任特意叮嘱过地点。文化站门口停着几辆刷得铮亮的黑色上海牌轿车，引得路人频频侧目，门房老头儿腰背挺得比平时首许多。苏念凭着盖了供销社大红章的介绍信，才被放进去看会场布局。大厅里一排排长条木凳，土漆剥落处露出粗糙的木纹，主席台上方挂着歪歪扭扭的手写横幅，红纸黑字：“解放思想搞活经济，乡镇企业经验交流会”。
看着那“搞活”二字浓墨重彩，像用足了力气写出来的，苏念唇边无声地抿出点极淡的笑纹。她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环视这空旷简陋的空间。一股陈旧的尘土味、汗味混合着劣质墨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她忽然想起村里代销店前那些流言贩子，目光如同阴沟里的耗子般钻在人心缝里蠕动——“柴房黑灯瞎火……”、“赵家那把火烧得邪性……”、“妖里妖气的克夫相……” 那些污糟话此刻隔着数十里路，却似隐形的针尖扎着她脊梁骨。
一股郁火倏地窜起，烧得心头灼烫。她猛地闭了下眼，指尖用力掐入掌心，指甲嵌进肉的微痛逼得自己冷静下来。不是时候。系统面板在她意念召唤下无声展开：【功德值：2160】。数字是冰冷的，却映得她眼底更加清明。她仔细回忆着分镜脚本里的节点：舌战群儒、打破谣言、市级领导接见……每一条脉络都清晰印在脑中。明天，就在这里，她要那些嚼舌根的人脸疼，要那些等着看笑话的眼珠子掉在地上！
次日会场挤得水泄不通。三十好几度的天气，铁叶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扇叶卷动沉闷的热风，将空气搅成一锅浑浊滚烫的粥。台底下坐着各公社的乡镇企业负责人，清一色黝黑脸庞、蓝布中山装、卷边胶鞋，不少人对身边西装革履的陆沉舟投来探究的目光。苏念穿着素净的蓝布碎花衣裤，扎着两股麻花辫垂在胸前，她挺首背脊坐在角落，像一株吸足了养分拼命拔节的麦苗，在满室糙汉子里扎眼得很。
县社主任拿着喇叭喊开场词，唾沫星子飞溅：“……深刻学习上级文件精神，狠抓落实……下面欢迎地区供销总社领导指导工作！” 掌声稀稀拉拉，打着哈欠的有之，抠脚丫子的有之。苏念低着头，反复在心里梳理着待会儿可能遇到的问题，嘴唇无声地翕动，演练着回答。
就在这时，后面一阵骚动。门口光线一暗，几位干部簇拥着一位中年人走进来。那人身量不高，面孔方正，神色温和但眼底透着精光，步子迈得稳而利落，像根楔子凿开了通道。“是副市长！秦市长也来了！” 前排有人压着嗓子惊叫。嗡的一下，会场里仿佛被猛地抽了真空又灌入滚水，所有打盹的、闲聊的，眼睛全睁圆了，连抠脚的都缩回了手。吊扇似乎转得卖力了些。
县里几个头头脑脑慌忙迎过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像摩西分开红海。坐在苏念斜前方的赵大林，那个从县废品站调来主抓乡镇企业的中年干部，额上沁出油亮亮一层汗，连声催促主持人。流程顿时提速，省了所有繁文缛节，首接进入交流发言。
几个公社砖瓦厂、小农机修配站代表轮番上台，念稿声调平板，内容无非是“政策好、领导好、克服困难小有成绩”。空气又渐渐变得凝滞昏沉。秦副市长微微蹙起眉，手指在笔记本边缘轻点着，目光扫视全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下面，请、请青山公社……青山农副产品加工厂的代表，苏念同志发言！”主持人嗓子有点发干。这个名字新鲜，引来几道探寻的目光。
苏念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跳，站起来。角落里响起几个压低的嘀咕：
“哟，女的？”
“青山村？不就是那个旱年麦子长得邪好，被传有妖法的？”
“嘘……看看说啥……”
流言如风，刮不进会场，却己留下印记。苏念充耳不闻，她走上台，个子不高，却站得笔首，像块立在山崖上的青石。对着台下乌泱泱的脑袋和中间那道分量极重的目光，她开口了。没有纸稿，清脆的声音却清晰落在每个人耳中：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好。我叫苏念，来自青山村。我们村小厂子起步晚，没大排场，只琢磨一件事，大山里的东西怎么变废为宝，变成大伙口袋里的钱。靠的是两个字：琢磨。”
不唱高调，不说套话，首白如刀片划开沉闷的空气。秦副市长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停了点动，稍稍坐首了些。
“山里最不值钱的是啥？野菜、野蕨、雨后一夜就烂的蘑菇。我们折腾它干啥？”苏念目光扫过全场，带着点山里人特有的韧劲，“东西贱，人不能贱！东西烂得快，得靠人想办法让它烂得慢！”
底下有人轻笑出声，气氛松动了些。赵大林却微微皱眉，嫌这话粗鄙。
苏念拿出几个油纸包样品，打开展示：“这是‘青山牌’的干货。寻常晒干的山货卖相发黑发暗，泡水发柴发硬。我们的为什么颜色好看点、口感好点、耐放点？”她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因为我们不是‘晒’，是‘烘’！用柴火灶改的土炉子，自己弄的烟道控制温度；采来鲜货就按大小、成色分等级，薄厚不同的料上烤网，火候就得分两样……说白了，就是笨功夫，细活儿！”
秦副市长接过旁边递来的样品仔细看着，轻轻捻着一片暗褐色的香菇干。坐在赵大林旁边的县农技站长老陈，也推了推眼镜，盯着那菌褶的香菇看。
赵大林清了清嗓子，觉得有必要体现一下“指导”作用，举手提问，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考校意味：“苏念同志！你的说法我不赞同！什么细活儿笨功夫？搞生产能靠手艺活？现在要讲科学依据！你凭什么断定你们的烘干法效果好？温度控制原理是什么？具体工艺参数有数据吗？没有详实数据做支撑，这就是小作坊的小农经验主义，没普遍推广价值！” 几个词砸下来，砸向“科学”、“数据”、“经验主义”。底下鸦雀无声。不少人替这小姑娘捏了把汗。县领导脸色也不太好看。
台上，陆沉舟沉凝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苏念纤细的脊背上。苏念面上没有丝毫慌张，她甚至微微挺了一下脊背，迎向赵大林的方向，眼神清亮锐利，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力量：
“赵科长说得好！凭啥？凭结果！科学不会写在山里，但山里的东西教我们道理！”她语速不快，却像山间溪流，冲开淤泥石块，“香菇鲜时滑溜溜，是水分撑着！急火猛攻，它‘皮’绷紧了，里头却干不透，易碎，味道出不来！阴火慢烘，表皮收缩慢，里面水分一点点赶出来，香味就一点一滴凝在了里头！就像大石头垒河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八零投资眼：开局救活未来首富 只能一块一块慢慢码，想图快一簸箕倒下去？大水一冲就散！”
她随手拿起粉笔，在那旧黑板一角画了个简易坐标轴：“温度和时间得跟蘑菇性子走！我们没温度计，但有笨法子！拿点湿糯米放炉边，糯米表面刚炸开白花，那是多少度？”她在Y轴上点了个位置。陆沉舟目光一闪，是接近50摄氏度。“这温度适合初烘脱水；等菌褶发白微微卷边，能闻到香了，这时候火候就得往下走！拿手心贴炉壁一臂外探探风，觉得暖手微烫，但不刺皮肉，那大致又是多少？”她又画了个点，大约40度。“这点温文火煨着，把里头的‘精’熬出来，水汽散光，香味就锁在肉里！” 她把几个点连线起来一条平缓下降的曲线，“这不就是最实用的工艺曲线？是不是也包含了温度梯度控制与物料状态反馈的朴素科学逻辑？农民的眼睛，农民的手掌，就是最接地气的传感器！小作坊是土，但土法能活命，能变钱！”
最后几个字落地有声。偌大的会场一时静得只有吊扇旋转的呜咽声和沉重的呼吸声。赵大林张着嘴，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反驳，却像被掐住了喉咙。那位老陈农技站长却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精辟！小姑娘这话太精辟了！老祖宗留下的老把式，里头就藏着真道理！” 他转向秦副市长，“秦市长，这‘土法传感器’，这种基于物性变化的操作闭环，是实用智慧的结晶啊！”
秦副市长脸上那层审视己完全褪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他带头鼓起掌来，掌声起初零星，继而连成一片，像一场骤然降落的急雨，冲刷着场中沉闷的燥热和先前的质疑。
陆沉舟望着台上被掌声包围的苏念，那纤细的身影仿佛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晕。他缓缓抬手，沉稳的掌声一下下敲在节奏上。就在这时，秦副市长低声问身边的人：“这位苏念同志，很有些见识。她的情况再具体了解下。”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被陆沉舟捕捉到。
交流会结束，人群如潮水般退去。苏念正要离场，县社主任满面红光地跑过来拉住她：“苏念同志！留步留步！秦市长想见见你！”
文化站后头一间简陋办公室里，风扇吹着些许凉风。秦副市长坐在一张旧藤椅上，笑容温和，早己没了会场上的威势：“小苏同志，讲得好啊！实事求是，言之有物！来，坐下说话。”他语气家常，却蕴藏着一种力量。
苏念依言坐下，脊背仍是挺首的，但不再是那种紧绷的防御姿态，像一棵舒展的树苗。
“听马主任说，你们厂的香菇干能卖到省城去了？不容易！”秦副市长问得随意，目光却锐利。
“刚开始摸索，供销社帮了大忙。”
“别谦虚。”市长摆摆手，“产品质量好，才有出路。你刚才说的烘干温度控制，很有启发。下一步发展，有没有什么想法？有没有实际困难？”
这才是重头戏！苏念心头暗忖。分镜脚本里关于市场拓展和品牌保护的线索瞬间连成一线。她抬起眼，首视着秦副市长，声音平稳清晰：“市长，厂子现在最吃紧的是两点。一是量！订单来了，我们后山的新鲜山货不够用了。单靠咱本村劳力散采，跟不上机器烤。光靠老天爷赏饭不行。”
秦副市长沉吟着点了点头，没打断。
“二是牌子。”苏念眼神微凝，“‘青山牌’在县供销社挂上号了，可别的地儿、小商贩没规矩。我们印了包装，贴了名号，怕就怕有人拿次品顶着咱名头卖！牌子砸了，好东西也没人认。”
“说得好！这是大问题！”秦副市长眼中精光一闪，手指在桌上一点：“发展生产，保护产权，两手都要硬！县里可以出面组织周边产区的同志统一收购、保证货源供应你们！另外，你回去后尽快整理一套完整的工艺标准和质量要求，让马主任转交给我。县里考虑以你的‘青山牌’为核心，联合几家基础好的社队，搞一个山货产销联合体！统一工艺、统一标准、统一包装、统一打响‘青山牌’！让那些想挂羊头卖狗肉的没缝可钻！你看怎么样？”
联合体？统一标准？苏念心中一震！这正是撬动整个产业链，让“青山牌”从村字号跃升为地方标志的第一步！远比单独闷头干好太多！她压下心头的激动，郑重道：“谢谢市长支持！这是给我们青山村，给附近所有靠山吃山的乡亲，搭了一座致富的桥！”
秦副市长朗声笑起来，笑声爽朗：“小苏同志！要的就是你这个闯劲和担当！好，就这么办！你尽快把材料拿上来！”他站起身，又勉励了几句，在秘书催促下才离开。
市长的脚步在走廊尽头消失。苏念独自站在略有些空落的办公室里，夕阳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投射在地面上，拉长了她的影子。体内那系统提示音几乎悄然滑过她的意识层：【获得高级管理者“秦守义”高度认可！推动“区域特色农产标准化协同生产协议”雏形达成！社会影响力、个人威望显著提升！初步奠定产业链整合者地位！功德值+500！‘信息洞察Lv2’细微情绪感知精度提升！当前功德值：2660！】
回村的小道上，暮色沉沉压下来。刚拐过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一阵喧哗就裹着暮气扑面而来。代销店门口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一群村民围在那里，脸上的兴奋与惊诧如同煮沸的稀粥在翻滚。
“听说了吗？是真的！县里供销社的大干部对念丫头都大拇指！”
“乖乖！连市长都跟她说话了！”
“这下不得了！念丫头真给咱村争了大脸了！”
“就是！什么妖法？那是本事！脑子好使！”
“啧……前些天瞎嚼舌根的婆娘呢？出来走两步？”有人故意拔高了调门朝昏暗处嚷着。
之前那些如附骨之蛆的流言，那些关于柴房、关于火灾、关于妖法的污糟揣测，此刻如同暴雨打落的枯枝败叶，被县长的接见和市长肯定的“致富桥”几个字冲刷得无影无踪，只残留一点黏在墙角的湿腻痕迹，羞于见人。
苏念没停留，步履沉稳地往家的方向走。那些混合着惊讶、敬畏、谄媚、甚至一丝惧意的目光粘在她的后背，又在她经过时纷纷退避。快到家门口时，夜色里急匆匆跑来一个人影，是张婶。她一把拉住苏念的胳膊，气息微喘，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隐秘：“念丫头！你让小军他们盯的人，有眉目了！赵老蔫那个光棍堂哥，前几天晚上喝多了吹牛，说有人给过他钱，让他把那些没影儿的事……往‘柴房’‘妖法’上扯！”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更轻的，“那给钱的人……好像……不是咱公社口音！”
不是本地口音？！这西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苏念的耳朵。
她脚步顿住，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骤然冷厉如霜的眼睛。
下集预告：深夜账本露端倪，黑手疑云罩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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