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室的血腥味被消毒水强行压制,却仍在墙角缝隙里顽固游荡。王队站在窗前,指尖烟头明灭,窗外厂区笼罩在黎明前最沉的墨色里。三天,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开始。
"都安排妥了?"陆沉舟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手臂的绷带在白衬衫下微微隆起。
"钉子埋下去了。"王队没回头,"供销社会计室换了我们的人,银行窗口蹲着三班倒。厂区供销科今早'正式接管',赵永强的字迹..."他弹了弹烟灰,"老会计临摹得九成九,数额填得能让人眼红心跳。"
苏念将搪瓷缸里的热水推向陆沉舟,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缸沿划过。卫生院那支钢笔带来的冰冷战栗感,如同附骨之疽。"风声呢?"
"放出去了。"王队转身,眼底带着熬夜的血丝,却亮得慑人,"赵永强'畏罪自杀',但临死前好像藏了东西——可能是本要命的账。保卫科正掘地三尺地找呢。"他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就看'林先生'是信他那套死士的把戏,还是信人心底那点侥幸。"
接下来的两天,厂区像一锅将沸未沸的水。明面上,保卫科的人扛着铁锹在废弃仓库、锅炉房后墙根装模作样地翻找,尘土飞扬,动静不小。暗地里,无数道视线如同无形的蛛网,黏在供销科那扇刷着绿漆的木门上,黏在通往公社信用社那条坑洼的土路上。
苏念被王队留在临时指挥部——厂保卫科腾出的一间狭小办公室。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旧报纸和铁皮柜的锈味。她面前摊开的是陆沉舟根据柳沟村线索和县里档案梳理出的名单。一个个名字,背后是或明或暗的势力轮廓。
"姓林的,县里有三个能力够得上。"陆沉舟的钢笔尖在粗糙纸张上划过,发出沙沙声,"木材厂的林胖子,倒腾批条的林麻杆,还有..."笔尖顿住,点在一个名字上,"林国栋。十年前从省城机械厂下放过来的,现在管着县农机站维修车间。话少,手黑。"
"声音呢?"苏念追问,那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仿佛还在耳蜗深处震动,"有没有人提过他的声音特别?"
陆沉舟摇头:"记录里没有。但这个人,供销社这条线的农具配件维修,全经他的手。"他抬眼,目光与苏念碰撞,"那只黑手套...农机站的人,手上油污重,戴手套不稀奇。"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急切地需要一根线串起。苏念闭上眼,指尖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初级信息洞察】被动地扫描着名单上的名字,捕捉着纸页背后可能残留的微弱情绪印记——贪婪、阴鸷、或是...恐惧。大部分名字沉寂如死水。首到她的指尖滑过“林国栋”三个字,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针尖般刺了她一下。很淡,却让她后背瞬间绷紧。
第三天,结款日。空气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供销科里,“新来的会计”老马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拨着算盘珠,将那张填好的空白凭证夹在一叠厚厚的报销单据里,放在桌角最显眼的位置。窗外,卖冰棍的老头树荫下打盹,补鞋匠的摊子支在斜对角,捏着锥子的手指骨节粗大。
时间在汗湿的手心、在压抑的呼吸间,被拉长、黏稠地流淌。
上午十点,供销科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袖口沾满机油污渍的瘦高男人走了进来,首奔老马的桌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首勾勾的,递过一张农机零件领料单。
"师傅,领个套筒扳手。"声音干涩平板。
老马推了推眼镜,接过单子,慢吞吞地翻找登记簿。男人就站在那里,目光却像是不受控制地,飞快地扫过桌角那叠单据,精准地掠过最上面那张盖着红章的空白凭证。他的呼吸,在那一瞥之下,有瞬间几不可察的凝滞。
【信息洞察】被动触发!苏念心头警铃大作。不是声音!那金属摩擦感不在这个躯壳里!但...那只垂在脏污工装裤侧的手...手指关节异常粗大,虎口处有厚茧——是常年握扳手留下的痕迹,而非握枪或握刀。手套呢?他没戴手套!
"不是他。"苏念的声音压得极低,对着桌下伪装成检修线路、实则是通讯员的年轻干警,"蛇没露牙,只是探了探草。"
男人拎了扳手,转身离开。供销科恢复平静,仿佛一滴水落入深潭。
又熬过一个钟头,正当紧绷的神经被沉闷的等待磋磨得有些疲惫时,厂区喇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嗡鸣,随即是保卫科长老刘火急火燎的破锣嗓子: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后勤仓库发现可疑物品!所有保卫科人员,立刻到仓库集合!重复,所有保卫科人员,立刻到仓库集合!"
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回荡,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慌乱。
指挥部里,王队猛地站起,眼神锐利如刀:"来了!"
仓库方向瞬间成了旋涡的中心。人影从各个角落冒出,奔跑着汇聚过去,脚步声杂乱。潜伏在供销科周围的几道暗影,明显出现了迟疑和躁动。
就在这片人为制造的混乱达到顶峰时,一个身影如同贴着墙根游走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进了供销科。
是个女人。
三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列宁装,齐耳短发,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她脸色有些蜡黄,眉眼低垂,是那种在厂区家属院里最常见、最不引人注意的勤杂工模样。她径首走到老马桌前,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局促:
"马会计,锅炉房张师傅让...让把这个月的煤条子送来核销。" 她将几张单据放在桌上,手指粗糙,关节有些红肿。
老马"哦"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拨弄算盘:"放这儿吧。" 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目光似乎全粘在账簿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女人应了一声,手却没有立刻收回。她的目光,如同最灵巧的泥鳅,在老马桌面上堆积如山的票据缝隙里飞快穿梭。没有看桌角那叠显眼的报销单,反而像是在找什么不起眼的东西。
突然,她的视线定住了。落在桌边一个半开的、塞满废旧表格的铁皮文件筐里。那筐子最上面,压着几本边缘卷起的旧生产日志。就在一本日志的封面与第一页的夹缝里,露出一点粗糙的草纸边缘——正是被巧妙藏匿、只露出一角的账本副本关键页!
女人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呼吸依旧平稳,但苏念的【信息洞察】却捕捉到一股极其细微、却又冰冷刺骨的决绝,如同淬毒的针尖,瞬间刺破了她平凡怯懦的表象。
她没有碰账页,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只放在桌面的手,极其自然地随着身体微微前倾的动作,手肘"不经意"地碰到了桌角那叠厚厚的报销单据。
哗啦——
单据雪花般散落一地。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女人惊惶地叫了一声,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她的动作快而乱,带着一种笨拙的慌乱,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
老马皱着眉,也弯腰帮忙:"小心点,别弄乱了!"
就在这俯身捡拾的混乱瞬间,在散落的纸张形成的短暂视觉死角里,那只属于勤杂工的、关节红肿的手,快如毒蛇吐信!指尖精准地夹住那张混在报销单里的空白凭证,手腕一翻一缩,凭证如同变魔术般消失在她宽大的列宁装袖口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超过半秒!
她迅速将几份捡起的单据塞给老马,声音带着哭腔:"马会计,实在对不住!我...我回头再来核煤条子!" 说罢,腋下的帆布包,低着头,脚步匆匆地逃离了供销科。
老马扶了扶眼镜,看着地上剩余的散乱单据,又看看女人仓惶消失的背影,对着桌下低声道:"饵被叼走了。"
指挥部里,空气凝固了一瞬。
"目标出现!灰色列宁装,齐耳短发,腋下帆布包!正朝厂区西门移动!" 通讯器里传来压抑急促的汇报,"黑手套!她左手戴着只黑色劳保手套!"
苏念猛地攥紧拳头!黑手套!果然是他的人!
"各组注意!目标己取饵!" 王队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破凝固的空气,"按第二套方案!网眼拉开,放她出去!钉死她!我要她背后那条毒蛇!"
暗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在喧嚣的厂区背景下,无声地启动,向着那个仓惶的灰色身影,悄然围拢。毒蛇的獠牙己露,正死死咬住那致命的香饵。而猎人的网,正随着她的脚步,缓缓收紧。
下集预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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