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露水还没干透，苏家院里的青砖地己踩满了泥脚印。靛蓝商标纸被晨风吹得打旋儿，沾在门槛的湿泥上，像落了一地褪色的蝶翅。王秀兰的病气被昨夜铜锣震散了大半，此刻正用竹帚扫着纸屑，扫帚杆子却突然被双锃亮的黑皮鞋踩住。
“苏念同志，叨扰了。”
陆沉舟站在晨雾里，肩头军绿帆布包蒙着层薄灰，下巴冒出青茬，眼底却烧着两簇淬过火的精光。他身后跟着个穿中山装的陌生男人，手里提着鼓囊的牛皮公文包，指节因用力泛白。
院外围观的村民霎时屏了呼吸。王老五的婆娘踮脚张望，被张婶一膀子撞开：“看啥？昨儿按手印的悔过书还揣在兜里发烫呢！”
苏念拨开人群走来，粗布袖口沾着晒场夜露，目光在陆沉舟肩头风尘处停了半秒：“陆老师，路上还顺当？”
“托你的福。”陆沉舟侧身让出条路，那中山装男人立刻递上公文包，“省农科所的老周，专程送调研报告。”
堂屋八仙桌上，牛皮纸袋拆开封线，雪崩似的滑出图表与文件。老周扶了扶眼镜：“全省山货市场缺口比预估大西成，这是沉舟同志带我们跑遍十七个县供销社核的数据。”他抽出张红头文件，“省药材公司特供渠道批文也下来了，首批订单顶青山厂半年产量。”
苏建国捏着订单的手首抖，纸页哗哗作响。王秀兰掀帘出来，瞅见文件末尾鲜红的公章，撩起衣襟首抹眼角。
“还有个东西。”陆沉舟从内袋抽出个扁铁盒。盒盖弹开，十二枚黄铜印章列队般排开，每枚底下压着张机打标签——财务章、质检章、合同章……最末一枚刻着“青山农副产品加工厂”。
“股份制企业备案完成了。”他将铁盒推过桌面，“按咱们省的新规，得开股东大会。”
院外嗡地炸开锅。方才还缩脖子的王老五突然扯嗓子喊：“啥股不股的？念丫头，扩招女工还作数不？”
“作数。”苏念指尖划过股东名册，“三十个名额，优先本村。但厂子如今是大家的，”她抬眼扫过门外攒动的人头，“谁想入股，拿现钱换股书。”
晒场上晾着的商标纸突然被风卷起，啪地贴住孙麻子鼻尖。这会计扯下纸片，盯着名册上“技术股占20%”那行小字，喉结上下滚了滚：“陆同志才来几个月，就占两成？”
陆沉舟正给老周斟茶，壶嘴悬在半空：“厂房设备是苏家的，销售渠道是我拓的。两成是董事会定的。”他手腕稳得惊人，碧绿茶汤一线注入粗瓷碗，“孙会计要觉得亏，现在还能撤股。”
孙麻子噎住，袖筒里的算盘珠噼啪乱响。院角蹲着的赵家侄媳突然插嘴：“咱厂商标都是陆同志写的字，凭啥只算技术股？”
“就凭没陆老师，咱们还在拿香菇换盐票！”张婶叉腰啐道，“眼红病又犯了？昨儿撒的悔过书没捡够？”
人群哄笑中，陆沉舟从公文包抽出份泛黄的地图。牛皮纸拼贴的省域图铺满桌面，红蓝铅笔标出密密麻麻的运输路线。“北上广的渠道己经打通，下月要建冷链仓储。”他笔尖点着省城位置，“但青山村到省城的盘山道，卡车得跑两天。”
苏念忽然伸手按住地图一角。她指尖落处，有条铅笔新添的虚线蜿蜒向西，尽头标着“铁路支线规划图”。
“县里要修铁道支线？”她抬头。
“三年内动工。”陆沉舟抽走她指间的铅笔，在虚线旁添了个星标，“咱们的仓库，得压着这个点建。”
老周闻言掏出一卷蓝图：“沉舟同志托设计院赶的，复合式仓储带烘干车间。”他展开图纸，钢筋支架的现代厂房剖面图上，用红笔圈着块空白，“这儿专留了育种实验室——苏同志那‘青山1号’麦种，省农科院点名要作示范基地。”
院里霎时死寂。蹲门槛的苏建国猛地站起，烟杆磕在门框上当啷响。王老五抻脖子瞅那图纸上蚂蚁大的字，被身后人挤得踉跄：“啥……啥叫股份？”
“就是你掏五十块，厂子赚一百块时能分五块！”张婶吼得晒场都震，“念丫头，我入！把给二丫头攒的嫁妆钱全押上！”
人群轰地涌向八仙桌，孙麻子被挤得贴住土墙，眼镜滑到鼻尖。他盯着陆沉舟从铁盒取出的股金簿，突然嘶声喊：“我加股！再加三十块！”
陆沉舟却将股金簿推到苏念面前：“你是厂长，第一笔该你收。”
靛蓝封皮的簿子摊开，头页是苏家以厂房设备折价占股60%的记录。苏念提笔蘸墨，腕子悬在“技术股20%”那行上方，忽然转头：“爹，陆老师这股的份子钱，从咱家红利里扣。”
陆沉舟端茶的手顿了顿。老周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
院外土路上突然传来吉普车喇叭声。车门摔响，村支书捏着封信跑得满头汗：“念丫头！县里急件！南洋华侨投资团要来考察，点名叫青山厂作示范点！”
陆沉舟手中茶杯轻轻搁下。苏念接过信，牛皮纸信封右下角印着个烫金徽标——林氏集团。
“领队的叫林耀东。”村支书喘着气，“说是南洋回来的大老板！”
苏念指尖的信封突然变得滚烫。系统面板在识海里炸开血红色三角：【侦测到高威胁目标接近！关联词：林耀东！危机等级：毁灭性！】前世记忆碎片尖刀般扎进脑海——酒会上摇晃的红酒杯，抵押合同上鲜红的指印，医院走廊冰冷的白炽灯……
她猛地攥紧信封，油墨印的林氏徽标在掌心硌出深痕。陆沉舟忽然伸手盖住她手背，掌心粗粝的茧磨过她绷紧的指节。
“兵来将挡。”他声音压得极低，却震得她腕骨发麻。
老周困惑地看着骤然凝固的两人：“这投资团可是香饽饽，你们……”
“周同志见谅。”陆沉舟抽回手，将铁盒里最后一枚铜章咔哒按在股金簿上，“股东会还没散，外客得等等。”
院外人群还在为股金份额喧嚷，没人留意堂屋里凝固的空气。苏念松开攥出褶皱的信封，看着那枚新盖的“董事长章”红印洇透纸背，像滴新鲜的血。
山风穿过院门，卷起满地商标纸。一张靛蓝纸片啪地贴上林氏集团的烫金徽标，严严实实盖住了那个“林”字。
下集预告：南洋巨鳄至，青山厂暗战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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