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红西厢房破窗纸时,王秀兰的咳喘撕破了屋内的死寂。一声接一声,像钝锉刀刮着骨头,土布被面随着她弓起的脊背簌簌发抖。窗外飘来几声零碎闲话,被风吹透了窗缝,冰锥子似的往屋里扎:
“苏家丫头那点‘运道’,保不齐是狐仙换的命哩……”
“后山钻得可勤快,真当柴房那外乡人是金疙瘩?”
苏建国蹲在斑驳的门槛上,旱烟锅梆梆磕着石墩,火星子溅在脚边。他指节捏得泛白,厚茧下的青筋一跳一跳。这六月旱风卷过青山村,刮蔫了田里焦渴的禾苗,也生生拧折了苏家好不容易挺首的脊梁。连带着山货加工点里也人心浮动,张婶筛着香菇干,朝苏念努努嘴,声气压得蚊子哼哼似的:“今儿个李二嫂辞工了,说她家男人现在‘狐狸精’搭伙的厂子里挣钱,膈应得慌。”
苏念指腹捻过一片烘透的香菇脆片,“啪”一声轻响,碎末簌簌落下。识海中幽蓝的浮屏霎时转红,字字带芒:【侦测到大规模恶意诽谤!声誉值持续下滑(67/100)!事业根基动摇风险:高!】那片猩红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目光扫过院里几排晾晒架下交头接耳的妇人,【初级信息洞察Lv2】瞬间捕捉到碎片化信息流——赵家那穿花布衫的远房侄媳,手臂夸张地挥舞唾沫星子;角落里曾被厂子轰出去的懒汉王老五,嘴角挂着一丝阴恻恻的抽动;会计孙麻子噼里啪啦拨着木框算盘,老花镜片后,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溜嫉恨滑过眼底。
“娘,缓缓气。”苏念捧起粗瓷碗递到床边,水温滚烫,水声也稳,“唾沫星子漂不起船,由着那些舌头嚼两天。”
话音没落地,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村支书裹着一股黄尘旋风似的卷进来,鞋底糊着厚厚的泥,挥着一封牛皮纸信:“念丫头!紧着!县供销社的急件!”
黄褐纸信封拆开,里面躺着两页薄纸,红戳子沉甸甸地盖满了半张——一份是“青山牌山货鉴定书”,特级俩字端端正正压在鲜红的“特级”章底下;另一张是乡镇企业交流会的烫金字邀请函,页脚附一行刚劲的钢笔批注:“请苏念同志携产品样本参会,准备发言分享典型经验。”
王秀兰撕裂喉咙般的咳嗽,猛地噎在了喉咙里。
县城供销社采购科窄小逼仄,弥漫着陈年账簿和旧报纸堆的潮霉味儿。秃了顶的吴科长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捏起一片金黄的椴木香菇干对着灰蒙蒙的天光:“这……当真是你们后山沟里鼓捣出来的?”他身后的木头货架上,堆着成麻袋灰扑扑的散装山货,愈衬得苏念油纸小包里摊开的菌子如同撑开的小金伞。
“青山沟阳坡的椴木香菇,老法子三蒸三晒,水头控在十二分干。”苏念摊开一本自制的牛皮纸面册子,《青山加工厂质控细则》几个毛笔字工工整整。她翻到中间,指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戴着白布筒帽的女工在挑拣香菇,灰石灰刷的厂房外墙写着歪扭标语:“东西坏了,按这编号挖地三尺,一查一个准。”
吴科长指头顿在照片上,喉结动了一下:“你们……这地方……管它叫车间?”
“小三十个人的场子,下月预备扩到五十。”苏念从粗布袋夹层摸出张靛蓝底子的硬纸片,油墨尚且——绵延山峦的简笔图样底下,透着一股筋骨力道的手写颜体:“青山常在,滋味长存”。“贴了它,供销社跟俺们就是一条藤上的蚂蚱,”苏念把商标往前推了半分,“供销社要的是百年老字号,沾了这标,也就是替我们两边作了保。”
红印泥重重摁在合同尾页时,窗外老梧桐晒下的碎光恰好掠过苏念的眼角。吴科长掏出手帕擦着发亮的脑门,话里有几分感叹:“苏同志啊,你这路子,不像山里丫头,倒像是省城国营厂下来的技术员!”
县委旧礼堂的穹顶高悬着一排白炽灯泡,昏黄光晕笼罩着下面乌压压的人头。苏念走上台时,嘈杂的低语声像潮水般涌起,带着各色探究、怀疑的视线裹挟而来。她捏紧掌心那张微微汗湿的纸条——陆沉舟临走前塞给她的,力透纸背的行楷间,还有一行铅笔记的蝇头小注:“念念,你眼里映的是青山。”
“我是苏念,青山村的苏念。”话筒将她清亮的嗓音扩散出去,撞在泛黄的墙皮上又弹回,“青山厂活下来,靠三样:第一是使不完的死力气,庄户人的笨法子;第二是把山货当眼珠子伺候的精细心思……”她从桌下拎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包装的野菜干,塑料膜在头顶灯泡下折射出润泽柔光,“第三是钻山越岭闯出去的心思!今年大旱,俺们厂花钱收了乡亲们晒蔫的野菜,做成能耐放的干菜包,反倒撬开了省城的大门!”
台下一瞬窒息般的沉寂,随即掌声如沸粥般滚开。县广播站那个圆脸姑娘挤到台边,麦克风几乎戳到苏念下巴尖:“苏念同志!身为最年轻的乡镇企业家代表,您成功的诀窍是啥?”
镁光灯的白刺得她下意识眯眼。前世被林耀东按着头、逼着在油腻酒桌上赔笑倒酒的画面碎片猛扎进脑子,胃里一阵翻滚。她绷首脊背,粗布褂子在腰窝处勒出利索挺括的褶子:“啥诀窍不诀窍?不过把老祖宗‘靠山吃山’的老理儿,往前拱出了半步新意思!”
斜阳的金线拖长了苏念的影子。她推着半旧二八大杠进村时,车后座用麻绳紧紧捆着一摞供销社奖励的搪瓷红双喜脸盆,车把上挂着的网兜里,玻璃奖杯晃来晃去,折射着最后的天光。村口老槐树下纳鞋底的一群婆姨猛地收住话音,针尖戳进指头都没人觉出疼来。
“丫头啊……”王秀兰靠着漆皮剥落的门框,手里紧紧攥着擦眼泪的帕子,嘴唇还在哆嗦。
苏念把奖杯往堂屋褪色的八仙桌上一顿。玻璃底座磕上木纹,脆响震得梁上积年的灰簌簌往下掉,像落了一场无声的雪。“爹,铜锣拿来。”她解开后座麻绳,一圈圈缠在手腕上,“鸣锣,点卯!今晚晒谷场,开大会!”
最后一缕晚霞被吞没时,晒谷场上己经挤得如倒扣的蒸笼。马灯挂在竹竿子上,昏黄光晕照亮苏念脚边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她展开那叠盖满红章的合同纸,呼啦啦的纸响盖过耳畔蚊蚋嗡鸣:
“县里供销社包圆了整年的山货!厂子要扩招三十个女工,月工资二十五块!”下面炸锅了,嗡嗡声盖过了虫鸣。苏念猛地一击锣面,“——但是!浑水摸鱼偷奸耍滑的,背后搅屎棍子捅刀子的!青山厂一口饭也供不起!”
麻袋口应声抖开。不是粮食谷物,而是无数靛蓝底色的商标纸雪片般扑向人群!张婶眼尖,指着飞旋纸片里夹杂的几页按了红指印的糙黄纸尖叫:“王老五!这不是你婆娘摁了爪印的嚼舌根底稿吗?!”
人流哗啦一下退开泥潭般的小空档,露出里头筛糠似的王老五和赵家侄媳。苏念声音淬了寒冰:“造谣山里仙发怒的是谁?编排苏家放火做局的又是谁?!”她弯腰抓起一大把靛蓝商标纸,扬手撒向沉沉夜空,“青山厂的饭碗端得稳不稳,看的是货够不够硬!不是看你王老五嘴里喷的粪是香的还是臭的!”
马灯光下,靛蓝纸片如同惊飞的蝴蝶簌簌飘落。有人眼疾手快去捞,有人朝王老五方向啐唾沫,更多人潮水般涌向苏念。七嘴八舌的声浪要把晒谷场顶棚掀了:“念丫头!招工要啥条件?”“我家二丫手巧!”“算上我家!”
苏建国握着锣槌的手颤得厉害。王秀兰忽然劈手夺过那沉重的木质锣锤,朝着最汹涌的人潮中心,用尽全身力气首撞过去——
“咣——!!!”
锣声裂帛穿云,震得人耳膜嗡嗡不止。识海中金色涟漪无声荡漾:【恶意诽谤危机清除!声誉值回升至92/100!新增就业岗位激活‘惠泽乡梓’成就,功德值+800!‘锦鲤福泽Lv3’反噬作用强化——造谣者气运持续衰减中!】
冰凉山雾卷着潮湿夜气漫过空旷场院。苏念望向村口那条蚯蚓般没入群山的土路。陆沉舟离村前夜,曾用烧焦的木柴在泥地上描过弯弯绕绕的县乡地图。他指尖点住代表省城的那个位置,又重重划回青山村盘绕的等高线:“念念,你的仗,在山里,也正在这山外头。”
奖杯在八仙桌上映着跳动跳跃的煤油灯苗。她指尖抚过冰凉锋利的棱角,山外卷起的风,终将漫过这千山万壑。
下集预告:大佬携归神秘契约,股金分配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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