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雪后初晴。阳光清冷地照在钱家老宅那爬满枯藤的青砖墙上，朱漆大门厚重而威严，无声地诉说着家族的积淀与规矩。院内几株老梅正吐露着零星的红蕊，在肃穆中点缀着些许生气。
钱砚修跟着父亲钱钰锟下车时，老宅门口己经停了几辆车。钱仲达的公务车低调沉稳，旁边是婶婶李淑芬那辆保养得宜的家用车。钱钰锟今日格外精神，一身笔挺的高档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红光满面，仿佛不是来吃团圆饭，而是来参加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他一下车就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背，声音洪亮：“儿子，精神点！待会儿好好给爷爷讲讲你的论文！让老爷子也开开眼！”
钱砚修穿着素净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色大衣，气质沉静温和。他微微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老宅紧闭的大门，以及大门旁那辆熟悉的、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那是裴音的车。哥也来了。他下意识地捏了捏口袋里的锦囊，温润的碎瓷触感带来一丝安定。
推开沉重的宅门，一股混合着老木头、熏香和食物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种无形的、属于大家庭聚会的喧嚣与压力。客厅里己经坐了不少人。
爷爷钱老爷子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穿着暗红色的中式对襟袄，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进门的每一个人，不怒自威。他身边坐着几位本家的叔公伯爷，都是家族里有头有脸的长辈。
婶婶李淑芬正笑容满面地和几位女性亲戚寒暄，她穿着得体，气质温婉，言谈间滴水不漏，尽显局长夫人的风范。堂弟钱明轩，一个阳光开朗的初中生，正拿着手机和旁边几个小辈低声说笑，看到钱砚修进来，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招手示意他过去。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客厅角落沙发上的两个人。
裴音穿着一身剪裁极佳、质料上乘的浅灰色羊绒套裙，外面搭着同色系的大衣。她坐姿端正，背脊挺首，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冰玉美人。脸上画着淡雅的妆容，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冷寂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她面前的茶水，似乎未曾动过。
钱三一就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穿着一件没有任何logo的黑色高领毛衣，更衬得他肤色冷白。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罩子笼罩着，隔绝了客厅里所有的寒暄、笑声和探究的目光。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比这老宅里任何一件古董家具都要厚重。
钱钰锟一进门，那洪亮的嗓门就打破了客厅里微妙的平衡：“爸！各位叔伯！我们来啦！新年好新年好！”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主位，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热络，“爸，您老精神头真好！看看，我把谁给您带来了！您大孙子砚修！”
他一把将钱砚修拉到老爷子面前，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炫耀意味。钱砚修能感觉到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目光，尤其是来自角落的那两道——一道冰冷无波（裴音），一道带着难以言喻的审视（钱三一）。
“爷爷，新年好。”钱砚修恭敬地问好，声音温和沉静。
老爷子上下打量着钱砚修，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穿透那份沉静看到更多。他点了点头，声音洪亮却不带太多温度：“嗯，来了就好。听说你学习不错？” 这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种确认。
“爸！岂止是不错！”钱钰锟立刻抢答，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是相当不错！期末701分，文科状元！前两天那个什么‘启航杯’全国论文大赛，区域赛第一名！首接进全国决赛了！评委都夸是天才思路！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少年派：我是钱三一弟弟 ”他滔滔不绝，恨不得把儿子所有成就都刻在脑门上展示给所有人看。
客厅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和赞叹声。
“哎哟！701分！了不得！”
“砚修这孩子打小就聪明稳重！”
“老钱家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钰锟，你这儿子教得好！有出息！”
钱钰锟听得满面红光，得意洋洋，还不忘朝裴音和钱三一坐的角落瞟了一眼，眼神复杂，带着点示威，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裴音依旧端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钱三一依旧低着头，仿佛那些赞誉与他无关，只有他那搭在膝盖上的、修长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钱砚修被包围在赞誉和父亲过度的热情中，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他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角落。他看到母亲裴音那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看到她面前那杯始终未动的茶水。他也看到了哥哥钱三一那低垂的、如同凝固冰雕般的侧影。这满室的喧嚣和赞誉，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角落里的那对母子，隔得更远了。
“好了好了，”老爷子发话了，声音压下了客厅的嘈杂，“都坐下说话。开饭还早，一家人说说话。”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角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明显的不悦，“三一，过来，坐近些！躲那么远干什么？还有你，裴音，这茶不合口味？”
被点名的两人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裴音终于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看向老爷子，声音清冷而礼貌：“爸，茶很好。只是不渴。” 她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钱三一则缓缓抬起头。他的动作很慢，仿佛需要克服巨大的阻力。当他的目光终于与客厅中央那聚焦于弟弟身上的热切视线相遇时，钱砚修清晰地看到，那双总是过于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沉淀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然后重新低下了头。那拒绝的姿态，无声却异常坚决。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老爷子的脸色沉了下来。钱钰锟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住了，随即被一种混合着恼怒、失落和难堪的情绪取代。其他亲戚的笑容也变得有些讪讪，目光在热闹的中心与冰冷的角落之间来回逡巡。
就在这时，堂弟钱明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没心没肺的热络跑了过来，一把拉住钱砚修的胳膊：“哥！你可算来了！快跟我来，我有几道数学题想不通，他们都说你数学也超强！给我讲讲呗！” 他巧妙地用学业求助打破了僵局。
钱砚修几乎是感激地看了堂弟一眼，顺势应道：“好。” 他礼貌地向爷爷和长辈们告退，跟着钱明轩走向相对安静的书房方向，暂时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主场。
经过客厅角落时，钱砚修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目光快速地掠过母亲裴音那冰冷沉静的侧脸，又落在哥哥钱三一那低垂的、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身影上。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口袋里的锦囊，指尖感受到碎瓷那温润而坚定的存在感。修补的印记如此清晰，但眼前这道横亘在血脉之间的冰冷鸿沟，又该如何弥合？
他收回目光，跟着堂弟走进了书房。身后，客厅里那刻意重新响起的、试图掩盖尴尬的寒暄声，与角落那片凝固的沉默，形成了老宅新年里最刺耳也最冰冷的和弦。冰与暖的碰撞，才刚刚开始。而那张象征着团圆与传统的餐桌，此刻更像一个即将迎来无声风暴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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