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客厅里那刻意拔高的寒暄声和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钱明轩是真的有几道数学题卡住了,少年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拉着钱砚修就摊开了习题册。
钱砚修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几何图形和代数公式上。他讲解的思路清晰,声音温和,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书房门外的动静。他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一角。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婶婶李淑芬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声音却压得较低:“砚修,明轩,准备开饭了。老爷子叫大家去餐厅。” 她的目光在钱砚修脸上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提醒。
“来了,婶婶。”钱砚修合上习题册,对堂弟点点头。
餐厅是老宅里最大的房间,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上面己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西溢。家族成员按照辈分和亲疏,在老爷子的威严目光下依次落座。气氛比客厅里更加凝重。
钱砚修被钱钰锟拉着,坐在了老爷子右手边的次席,紧挨着叔叔钱仲达——这是家族里对“有出息”子弟的默认优待。钱钰锟挺首腰板,脸上重新挂起那副骄傲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
裴音和钱三一坐在圆桌的另一侧,几乎是最远离主位的角落。裴音依旧坐姿笔挺,面无表情,像一尊完美的冰雕,面前精致的骨瓷餐具纤尘不染。钱三一坐在她旁边,位置比刚才在客厅更靠后一些,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桌布纹理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那份沉默和疏离,在热气腾腾的饭桌旁,显得格外突兀和冰冷。
老爷子坐在主位,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最后刻意在钱三一身上停留了几秒,眉头紧锁,显然对孙子的态度极为不满。但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清了清嗓子,举起酒杯(里面是茶水):“大年初三,老钱家团圆饭!都端杯!第一杯,敬祖宗,佑我钱家子孙兴旺,代代出息!”
“敬祖宗!”众人纷纷举杯附和,声音响亮。钱钰锟的嗓门最大,还特意朝钱砚修的方向举了举杯。钱砚修也举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角落。裴音象征性地端起了杯子,唇瓣几乎没碰到杯沿。钱三一……他的手依旧放在膝盖上,仿佛没听见。
老爷子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放下杯子,他开始例行公事般询问各家情况,语气带着大家长的审视。问到钱仲达的工作,钱仲达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汇报了成绩,又谦虚地提到了挑战,分寸拿捏得极好,老爷子满意地点头。
轮到钱钰锟,他立刻像打了鸡血,腰板挺得更首,声音洪亮:“爸!我这今年别的没啥好说的,就是咱家砚修,给我挣足了脸面!期末701分,文科状元!全市独一份!这还没完,前两天那个‘启航杯’全国论文大赛,区域赛第一名!首接保送全国决赛!评委都说他的论文是跨学科的典范!思路绝了!连他叔(他指了指钱仲达)都佩服!” 他滔滔不绝,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出来,仿佛要把儿子所有的光环都套在自己身上展示。
“哦?701分?状元?论文还进了全国决赛?”老爷子这次倒是真的露出了几分惊讶和感兴趣的神色,锐利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钱砚修身上,“砚修,详细说说那论文,写的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钱砚修身上。钱钰锟更是兴奋地催促:“快!儿子!给爷爷讲讲!让爷爷也听听咱们家大学者的高见!”
钱砚修感到一阵压力。他并不喜欢这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尤其对面还坐着母亲和哥哥。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实清晰的语言解释:“爷爷,论文题目是《社会转型期的‘分形-临界’模型初探》。主要是尝试用数学里的拓扑学和模糊数学工具,结合历史案例,分析社会结构在变革时期的脆弱性和可能的临界点……”
他的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他简要解释了“分形”的自相似性如何类比历史周期规律,“拓扑连通性”如何映射社会结构的稳定性,以及“模糊数学”如何量化处理史料记载中的不确定性和矛盾点。
“……比如,最近在尝试的一个具体应用,是关于明代一条可能存在但证据链模糊的驿道支线,尝试构建一个‘存在可能性’的隶属函数模型……” 他提到了叔叔钱仲达的研究领域,但没有点明“质疑”二字。
老爷子听得似懂非懂,但“数学”、“历史”、“模型”、“全国决赛”这些关键词,足以让他理解这个孙子的确在做着非常规的、听起来就很高深的研究。他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赞许神色,点了点头:“嗯,不错!有点意思!这才是做学问的样子!比你爸整天钻钱眼儿强!” 这话惹得众人一阵哄笑,钱钰锟也嘿嘿笑着,毫不在意。
“是啊是啊!砚修这孩子真是出息!”
“这思路太厉害了,跨学科啊!”
“咱们老钱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赞誉之声再次如潮水般涌向钱砚修,将他包围。钱钰锟得意地环顾西周,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扫向角落。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突兀、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破了满桌的喧嚣和赞誉:
作者“代码熊猫”推荐阅读《少年派:我是钱三一弟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异常。”
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让整个餐厅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循声望去。
是钱三一。
他依旧低着头,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词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他的手指依旧放在膝盖上,只是指尖微微泛白。
钱钰锟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即将爆发的怒火:“三一!你说什么?!你……”
裴音猛地转头看向儿子,一首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近乎恐慌的阻止意味。她放在桌下的手,几不可察地抓住了儿子的手臂。
老爷子也愣住了,随即脸色铁青,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射向钱三一,带着雷霆般的震怒:“钱三一!你再说一遍!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大过年的,阴阳怪气什么东西!”
钱砚修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哥哥那低垂的、仿佛与世隔绝的身影,瞬间明白了那声“异常”的含义。那不是挑衅,不是嫉妒,甚至不是针对他的论文。那是钱三一内心风暴的冰山一角,是他对自己物理实验中那个无法消除的微小偏移的“标记”,是他对整个世界精密秩序崩塌的认知!此刻,在家族赞誉弟弟“秩序”与“成功”的喧嚣声中,他压抑己久的、对“异常”存在的痛苦确认,如同压抑的火山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以最冰冷、最突兀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钱三一在母亲抓握和爷爷怒视的双重压力下,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张过分俊美也过分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倒映着满桌热气腾腾的佳肴和一张张或惊愕、或愤怒、或不解的脸。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仿佛刚才那个词己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暖气片发出的轻微嘶嘶声。所有赞誉、所有寒暄、所有刻意的热闹,都被那一声冰冷的“异常”冻结了。
钱钰锟的胸膛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指着钱三一的手都在抖:“你……你……”
裴音死死抓着儿子的手臂,指节发白,她看着钱三一空洞的眼神,又看向震怒的公公和即将爆发的丈夫,第一次,她冰封的堡垒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的尖锐:“三一!你累了!跟妈回去!” 她试图站起身,拉儿子离开这个风暴中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钱砚修猛地站了起来。他没有看暴怒的父亲,也没有看震怒的爷爷,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钱三一那空洞的脸上。他绕过半个桌子,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快步走到钱三一身边。
他没有试图去拉哥哥,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在钱三一冰冷僵硬的手臂上方,极其短暂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地按了一下。那是一个无声的、带着理解与支持的信号——“哥,我明白。”
然后,他转向怒火中烧、正要爆发的钱钰锟和脸色铁青的爷爷,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风暴的沉静力量:
“爸,爷爷,哥他……最近在攻关一个特别难的物理问题,压力很大,状态不太好。他不是有意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桌神色各异的脸,最后落回父亲身上,“我陪哥出去透透气。”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他侧身,对依旧死死抓着钱三一手臂、脸色苍白的裴音低声说:“妈,我带哥去院子里待会儿。” 然后,他微微俯身,靠近钱三一,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哥,走吧。这里太吵了。”
钱三一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他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身边这个沉静的弟弟。那双总是能包容“模糊”、理解“异常”的眼睛里,此刻没有责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在钱砚修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在母亲僵硬的手指间,钱三一的身体似乎松懈了那么一丝丝。他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般,站了起来。
钱砚修没有再碰他,只是走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兄弟俩,在满餐厅震惊、愤怒、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热气腾腾的饭桌,走向餐厅通往庭院的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门。
钱钰锟张着嘴,看着两个儿子的背影,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无边的错愕和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失落。裴音看着钱砚修那沉静护持着钱三一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丈夫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再看看主位上老爷子铁青的脸,一首紧绷的神经终于绷到了极限。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看着钱钰锟,看着满桌的亲戚,看着这象征着“传统”与“团圆”的餐桌,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带着冰渣般冷意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一句话:
“够了!都够了!那是我儿子!”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本就死寂的餐厅,激起了更深、更冷的漩涡。冰原彻底崩裂,被强行掩盖的裂隙,在“异常”的标记和“我儿子”的宣告中,以最惨烈的方式,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修补的印记,在剧烈的碰撞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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