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深处，一间被撬开的、狭小的电缆维修室，成了两人临时的避风港。
陈默将厚重的铁门从内部重新抵死，隔绝了外界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背包里翻出的、最后一支化学荧光棒，散发着幽幽的、鬼火般的绿光。
苏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有时间处理自己那饱受摧残的伤腿。她解开绷带，伤口因为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而有些崩裂，但没有感染的迹象。她熟练地用最后一点碘伏消毒，换上干净的纱布，整个过程，她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仿佛那条腿不是自己的一样。
陈默则坐在对面，沉默地咀嚼着一块压缩饼干。他的进食速度极快，像一台高效的机器，将食物转化为最纯粹的能量，修复着身体的损耗。
荧光棒微弱的光芒，在他们两人之间投下两道摇曳不定的影子。
“那东西……”
苏晴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因为脱水而显得有些嘶哑，但思路却异常清晰，“那不是一个个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默抬起头，他知道苏晴指的，是“春光苑”那个恐怖的“聆听者”。
“它更像一个……超级生物体。”苏晴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和极度兴奋的、属于科学家的光芒，“那张菌毯，就是它的主体，或者说是它的‘中央神经系统’。而站台上那些感染者，不是守护者，它们是‘感受器’，是这个超级生物体延伸出去的‘手’和‘脚’！”
她越说越快，仿佛要将脑海中那恐怖的猜想全部倾泻出来。“我在‘创生科技’时，接触过一个边缘课题，关于利用真菌网络进行信息传递。真菌的菌丝体在地下能形成覆盖数平方公里的巨大网络，共享养分和信息。潘多拉病毒……它似乎不仅仅是感染了宿主，它还在利用某些真菌的特性，将无数个被感染的个体，重新‘链接’成了一个全新的、拥有集体意识的……怪物！”
陈默静静地听着。苏晴的分析，印证了他之前的感受。他当时“听”到的，就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络。
“次声波。”陈默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它通过一种极低频率的声波进行感知和……‘通讯’。那块金属片落下时，振动改变了它发出的声波，所以最近的那个感染者才会有反应。它不是在用耳朵听，而是在用整个身体，用整座车站的结构共振在‘感觉’。”
苏晴的身体微微一颤。一个能与建筑物产生共振的怪物，这己经超出了她最疯狂的想象。
“病毒在进化。”她得出了那个唯一的、也是最可怕的结论，“它不再满足于制造只会撕咬的行尸走肉。它在尝试……建立一个属于它自己的文明，一个基于蜂群意识的、全新的生态系统。‘春光苑’，只是它的一个实验品，一个‘雏形’。”
办公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个发现，比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危险都更具颠覆性。他们对抗的，不再是一场可以被“治愈”的瘟疫，而是一个正在崛起的、试图取人类而代之的全新物种。
“如果……”陈默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艰涩，他第一次，在苏晴面前，流露出了一丝不确定和深藏的恐惧，“外面的病毒在进化，那么……我身体里的呢？”
苏晴的心，猛地一紧。
她看向陈默，看到他正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掌。那是一双能撕裂钢铁的手，一双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但这力量，与那个正在进化的、恐怖的病毒同出一源。
这是一个无人敢想，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
如果说“聆听者”是病毒进化的一个方向——群体智能。那么陈默，这个吸收了病毒，并与之达到诡异平衡的“新人类”，是否也是病毒进化的另一个方向——个体极致化？
这两个方向，最终会走向何方？是彼此吞噬，还是……
“我不知道。”苏晴诚实地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她迎上了陈默的目光，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你和它不一样。你有理智，有情感，有自我意识。你还是陈默。”
她挪动身体，坐到他身边，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她伸出手，轻轻地覆在了他那只布满老茧、却冰冷得没有温度的大手上。
“我会看着你。”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我会帮你分析你身体的每一个变化，我会记录下所有的数据。如果有一天，你感觉自己快要被那股力量吞噬，或者感觉自己正在变得……不像自己。我会提醒你，我会拉住你。我做你的‘锚’。
陈默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能感觉到，从苏晴手心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暖的体温。那温度，和他自己身体的冰冷，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那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温度，更是一种……他己经久违了的，被称为“人性”的温度。
那层隔在他与世界之间的、冰冷的玻璃，仿佛在这一刻，被这股暖流融化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她握着。
“谢谢。”他再次说出了这两个字，但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卸下防备的沙哑。
同盟，在这一刻，似乎才真正变得牢不可破。他们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结伴，更是为了在彼此身上，确认自己还作为“人类”活着的证明。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在这间与世隔绝的维修室里，在这片被进化阴影笼罩的地下王国中，他们第一次，真正地，不再是孤身一人。
时间悄然流逝。当荧光棒的光芒即将彻底熄灭时，陈默体内的能量己经完全恢复。
他站起身，那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再次充盈全身。但他这一次，却没有丝毫的迷醉。他低头看了一眼苏晴，后者也站了起来，眼中虽然依旧疲惫，但意志却更加坚定。
“我们走吧。”陈默说。
“去哪？”
“去找到更多的‘进化之痕’。”陈默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全新的光芒。那不再仅仅是求生，而是一种主动出击的、属于猎人的锐利，“我们不能再被动地逃跑了。想要活下去，想要弄清楚这一切，我们就必须比它……进化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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