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色的荧光棒，在被抛入隧道深处后，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最终悄无声息地熄灭。永恒的黑暗，再次将一切吞噬。
陈默和苏晴没有再做停留。他们像是两只最谨慎的夜行动物，离开了这间小小的维修室，重新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地下铁轨。
他们的配合，比之前更加默契。
陈默走在最前方，他就是移动的声呐和雷达。他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碎石最少的道床上，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松弛而又随时可以爆发的奇异状态。苏晴则落后他三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既能让她在第一时间对陈默的手势做出反应，又能在发生意外时，为彼此留出足够的缓冲空间。
他们不再交谈，所有的信息都通过最简单的战术手势传递：“停止”、“前进”、“注意左侧”、“有障碍物”。
这是一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超越语言的信任。苏晴将自己的视觉和听觉完全交给了陈默，而陈默，则将自己的后背和理性的一部分，交给了身后的苏晴。
穿过一条长达两公里的、没有任何车站的维修隧道后，前方再次出现了站台的轮廓。根据地图，这里是“武宁路站”，一个不大不小的换乘站。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站台范围时，陈默的身形猛地一滞，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做出了一个“绝对静止”的手势。
苏晴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停在原地，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陈默的头微微侧着，他那双能洞穿黑暗的眼睛，正凝视着站台深处，但他的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听觉上。
这一次，他听到的，不再是怪物的脉动，也不是死寂的回响。
是人的声音。
那声音被压得极低，充满了紧张和恐惧，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其中，夹杂着一个孩子细微的、被强行捂住的呜咽声，和几个男人粗鲁的、不耐烦的低语。
活人。
而且，是正在发生冲突的活人。
陈默的眉头，缓缓皱起。他向苏晴比划了几个手势，大致传达了“前方”、“活人”、“冲突”这几个信息。
苏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在末日里，活人，有时候比怪物更可怕。
陈默没有贸然前进。他指了指站台上方那些错综复杂的通风管道和线缆槽，又指了指自己。他的意思是，他要利用高处的掩体，潜行过去侦察。
苏晴立刻会意，她指了指自己，然后指向旁边一个巨大的水泥墩柱后方，表示自己会在这里隐蔽，等待他的信号。
陈默点了点头，身体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天花板下方的管道，然后像一只巨大的蜥蜴，利用视觉死角，无声地向着声音的源头潜行而去。
他很快就来到了站台的中央。借着上方通风口透进的、一丝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下方的景象。
站台的长椅旁，有两拨人。
一拨，是三名看起来形容狼狈、但眼神却像饿狼般凶狠的男人。他们手里拿着消防斧和撬棍，身上穿着破烂的衣物，正将另一拨人团团围住。
被围住的，是一个三口之家。一个看起来西十多岁的男人，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死死地护在身后。那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正被母亲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吓得浑身发抖，眼中噙满了泪水。父亲的手里，只拿着一根从椅子上拆下来的、可怜的金属管。
“妈的，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用撬棍不耐烦地敲打着地面，发出“当当”的轻响，“我们老大说了，见者有份！把你们包里一半的食物和水交出来，我们就让你们过去。不然……”
他狞笑一声，目光在那瑟瑟发抖的母女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过，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们……我们的食物也不多了……”那个父亲的声音在颤抖，但依旧没有退让，“求求你们，行行好，孩子还小……”
“行好？”另一个瘦高个的男人嗤笑一声，“在这鬼地方，能让你活着喘气，就是他妈的最大的行善了！少废话，快点！”
陈默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看清了，这三名男人虽然凶狠，但他们的身体，依旧是普通人的范畴。他们呼吸急促，心跳很快，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和精神紧张的表现。
他们是末日中的“第三类幸存者”。既不是挣扎求生的普通人，也不是毫无人性的怪物，而是为了活下去，抛弃了所有道德和底线，以掠夺同类为生的……鬣狗。
陈默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回到了苏晴身边，用最简洁的手势，将他看到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苏晴听完，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理智告诉她，这是陌生人之间的冲突，他们完全可以绕过去，避免不必要的风险。但情感上，那个被捂住嘴巴、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的身影，却像一根针，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看向陈默，用眼神询问他的决定。
陈默的决定，早在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眼神时，就己经做出了。
他从苏晴那里学到了“锚”这个词。而他知道，如果今天，他对自己说服了自己“这是最理智的选择”而漠视这一切，那么他心中那根名为“人性”的锚，就会开始生锈、松动。总有一天，他会变得和那些掠夺者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力量的强弱。
他从不说，但他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他指了指那三名掠夺者，然后，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抹脖子的手势。
紧接着，他指向苏晴，又指了指向着他们来时方向的隧道深处。他的意思是，他去解决麻烦，而她，退回到安全的黑暗里，等待他的信号。
苏晴愣住了。她没想到，陈默会做出如此……不像他平日那般“利益至上”的决定。但她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他选择的、守住自己“锚”的方式。
“小心。”她用口型无声地说。
陈默点了点头。然后，他的身体，如同融化的墨汁，悄然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站台上，对峙还在继续。
刀疤脸己经失去了耐心。“最后三秒！三……二……”
就在他即将喊出“一”的瞬间，他身后，一个巨大的广告牌灯箱，突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砸了一下！
三名掠夺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本能地回头望去。
“谁？！”刀疤脸厉声喝道。
然而，空无一人。只有那破旧的灯箱，在微微晃动。
“妈的，自己掉下来了……”瘦高个骂骂咧咧地说道，正要转回头。
然而，就是这短短几秒钟的分神，己经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一道黑色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从他们视线的死角——一根巨大的水泥柱后方，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他的速度快得不像人类，移动时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第一个目标，是那个站在最外围、背对着柱子的瘦高个。
影子从他身后接近，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从后方无声地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的手肘，则闪电般地、狠狠地顶在了他的后心位置！
“呃——！”
瘦高个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只觉得胸腔一麻，肺部的空气瞬间被全部挤出，眼前一黑，便软软地昏了过去。影子没有让他倒地发出声响，而是顺势将他无声地拖入了柱子后的阴影里。
“喂，你看什么呢？”刀疤脸见同伴半天没反应，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如坠冰窟。
他只看到，那个瘦高个的脚，正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拖入柱子后面的黑暗中，然后，消失不见。
“有……有鬼！”另一个同伴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转身就要跑。
但己经晚了。
那个黑影，如同瞬移一般，从柱子后再次出现，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后发先至，一脚精准地踹在了那名逃跑者的小腿腿弯处。
“咔嚓！”
骨裂声响起，逃跑者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只剩下刀疤脸一个人，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如同鬼魅般的一幕，手中的撬棍因为恐惧而疯狂地颤抖着。他想嘶吼，想呼救，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黑影，缓步从黑暗中走出。
首到这时，刀疤脸才看清，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没有拿任何武器，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燃烧着两簇令人灵魂战栗的、深红色的火焰。
他不是人。
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你……你是什么东西……”刀疤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一边说，一边惊恐地向后退去。
陈默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刀疤脸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怪叫一声，将手中的撬棍狠狠地扔向陈?默，然后转身，连滚带爬地向着隧道的另一头逃去。
陈默只是微微一侧身，就轻易地躲过了飞来的撬棍。他没有去追。因为他知道，这种人，就算逃掉，也活不了多久。
战斗，结束了。
快得让那被围困的三口之家，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们只看到一阵风、一道影子、几声闷响，然后，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劫匪，就倒下了一个，跑掉了一个，还有一个，则被无声无息地拖入了黑暗。
站台上，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那个高大的、如同魔神般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个父亲看着陈默，手中的金属管“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想说声谢谢，却发现自己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从隧道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是苏晴。
她走到陈默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医疗包，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个虽然苍白却足够温和的微笑。
她对着那己经吓呆了的一家三口，轻声说道：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在这一刻，他们一个像魔鬼，一个像天使。一个负责驱散黑暗，一个负责带来光明。
他们那怪异而又完美的同盟，第一次，在其他幸存者面前，展露了它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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