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悟空的一声声咆哮中，杨戬后退了两步，收回开山斧，又将腰间葫芦解下呷了一口。
“弼马温，你说得对，我本就救不了你。”
杨戬将腰间葫芦丢到孙悟空跟前，又说道：
“这一切由你而起，理当由你而止。
花果山的事我没理由骗你。
五百年己去，想来过不了多久你便能出来。
到时候，你一看便知。”
说完，杨戬便转身化作一道青色长虹，潇洒离去。
五行山下，重归死寂。
孙悟空捡起跟前的葫芦，猛灌了一口，果真是好酒。
“花果山……”
孙悟空眯起眼睛朝着东边望去，五行山雾气蒸腾，却怎么也望不出这山坳。
“等着！都给俺老孙等着！等俺出来……”
五行山顶，云层深处。
火尖枪斜倚肩头，风火轮拨开云雾。
红衣少年早己等候多时，眼瞅着就要睡着了。
瞧见一贯青虹冲出云来，红衣少年赶忙迎上前问道：
“二哥，那妖猴可曾松口？”
杨戬没有立刻回答，他负手立于云端，目光沉沉地望向东方。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
“他信了，花果山出事，想必他心中早就有所察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不需要我等相救。”
杨戬顿了顿，眉间凤目紧闭，尽管飞出老远，脑海却依旧回荡着孙悟空刚才的话语。
“他说的对，我连自己的母亲都救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救他，去敦促他要求他拯救那些猴子们。一切因果，皆由他起，便由他自行终结吧。”
哪吒闻言，脸上神色复杂，埋怨道：
“这猴子，也太不识抬举。”
哪吒自然知道桃山旧事，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石头里蹦出来的东西果真没有心。
哪吒叹了口气，又说道：
“那，花果山那边怎么办？”
“等。”
杨戬打断道：
“他快出来了，想必是上头早有安排。我们能做的不多，走吧，去花果山瞧瞧。”
说完，二人便化作青红两道流光，疾速向东掠去。
行至东海，哪吒嘟囔道：
“这鬼地方，连鱼虾都带着股晦气。”
忽然，哪吒脑海灵光一闪，笑道：
“二哥，稍等，好久不来，突然登门造访，我去准备点礼品。”
随后，便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花果山。
昔日的“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那曾流响着清泉、蒸腾着氤氲之息、响彻着万类欢鸣的洞天福地，如今早己面目全非。
山石嶙峋，却仿佛被吸干了骨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的焦黑。
曾经苍翠欲滴、遮天蔽日的林木，如今只剩下扭曲、枯槁的黑色枝干，稀稀拉拉地刺向天空。
没有丁点绿意，也没有丝毫生机。
只剩下一片片蔓延着死寂的焦黑土地。
好像五百年前，被丢进八卦炉的并不是孙悟空，而是这花果山，在被天火反复焚烧后，只留下一地灰烬。
溪流断绝，河床龟裂。
空气中弥漫的着终年不散、粘稠如墨的怨气，沉重地压在每一寸土地上。
哪吒赶忙捂住口鼻，这气味实在难闻。
哪吒问道：
“二哥，那些猴子们呢？”
杨戬凤目微睁，环视一周，沉声道：
“目之所及，皆是。”
哪吒朝脚下望去，并无半点动静，静得出奇。
杨戬又道：
“哪吒，将你刚抓的虾蟹丢下去，一试便知。”
哪吒解开红绫，将东海抓来的虾蟹尽数抖落。
“嗬……”
焦黑的山坡上、龟裂的河床底、扭曲的枯木阴影里……
无数双浑浊的、闪烁着怨毒红光的眼睛瞬间睁开。
紧接着，焦土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无数道身影动了。
向着虾蟹掉落的地方涌去。
是猴群。
或许，这就是花果山现在唯一的生机。
当年孙悟空一笔勾销生死簿，赐予了猴群长生，如今几百年过去，这长生却成了不死的诅咒。
除了这些承受着永恒诅咒的猴子们，花果山早己变成生命的禁区。
曾经依附于美猴王麾下，啸聚山林的七十二洞妖王们，死的死逃的逃。
整座山，只留下一种活着的声音，便是那不死的猴子们永无止尽的哀鸣。
绝大多数猴子，并未因“不死”而得道成仙。
时间对它们而言，就像是凌迟的钝刀，一点一点挫伤它们的骨肉。
衰老无法避免，死亡永不降临。
它们只能痛苦的活着，慢慢感受身体逐渐崩坏。
食物，早就没有了，这片唤作花果山的土地再也长不出一朵花一颗果。
它们越来越饿，也越来越瘦弱。
随着时间的推移，猴群们的毛发逐渐脱落殆尽，露出布满褶皱和尸斑的灰白皮肤，紧紧包裹着那瘦弱的骨架，如同披着猴皮的骷髅。
渐渐的，它们成了活尸，成了能够行走的腐烂躯体。
到处散落着的森森白骨，成了它们最终的归宿。
花果山，不再有花果，猴群们，自然也不再算得上猴。
它们真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只是不同的是，它们是被除名了。
它们就这样苟延残喘着，等待着五百年前那个身影，或许这世上只有他，还认得它们，还惦记着它们。
也只有他，能让花果山再次长出花果了。
哪吒望着脚下这片瞬间沸腾又迅速沉寂的焦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是惊鸿一瞥，还未见得花果山全貌，便让这位见惯了战场厮杀的三坛海会大神全身寒毛竖起，倒吸一口凉气。
哪吒赶忙用红绫捂住口鼻，说道：
“二哥，这恐怕不单单只是花果山的事了。”
杨戬眉间凤目金光流转，视线穿透粘稠的怨气，望向花果山之外更广阔的天地。
杨戬沉声道：
“是的，这怨气早己蔓延出去了。”
哪吒抱怨道：
“这天杀的猴子，遭瘟的弼马温，捅了多大的篓子，自己躲在那五行山下不肯出来，让我们给他擦屁股。”
杨戬道：
“哪吒，这事是那猴子惹出来的准没错，但发展到如今这般田地，我想……”
哪吒依旧不满，继续问道：
“那其他地方怎么样？南赡部洲呢？大唐呢？这怨气难道还能漂洋过海不成？”
杨戬凤目微阖，紧闭双眼，似乎在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信息。
不消片刻，杨戬喃喃道：
“在所难免，似乎己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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