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洞内，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甸甸地包裹着五百年来的尘埃。
杨戬没有立刻回答罗刹女的问题，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洞府的石壁，投向洞外那些被山风摇曳的翠竹，投向火焰山那片被烧得发红的天空。
时间在两人之间静止，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
又过了许久，久到罗刹女几乎以为两人又要就此不告而别了，杨戬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是玉帝的旨意，命我护送法师西行。”
杨戬顿了顿，目光收了回来，落在罗刹女含泪的眼眸上，继续说道：
“当然，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亲眼看看，这被三界众生寄予厚望，被西天捧上神坛的真经，究竟是什么样。它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能化解天地怨气，普度众生。我也更想看看，这西天尽头，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罗刹女皱眉追问道：
“他们？他们又是谁？”
杨戬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头，不再言语。
罗刹女看着杨戬这副模样，心中莫名一紧，忙道：
“师兄，你想成为下一个孙悟空不成？也去捅破这天，搅乱这地？”
听闻此言，杨戬突然释怀地笑了出来，自嘲道：
“孙悟空吗？不不不，师妹，与其说我想成为他，倒不如说，那猴子，阴差阳错的成了第二个我。一个身不由己，被命运裹挟，被大义束缚，最终走向叛逆与抗争的另一个我。只是他的路，比我更首接，更纯粹罢了……”
罗刹女显然不相信那虚无缥缈的真经能给天地众生带来救赎，她猛地站起身来说道：
“师兄，你当真觉得这真经能够拯救众生？难道我西梁国的万千子民，就不算在这‘众生’之内吗？她们世世代代饮子母河水，生女不生男，承受这无形的枷锁，她们难道不需要拯救吗？那佛老一句轻飘飘的五百年后，就能抹平她们数百年的苦难吗？那真经若有灵，何须差人去取？佛言普度众生，又为何偏偏不度我等？”
面对罗刹女一连串的问题，杨戬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轻声说道：
“佛老既然许诺了五百年之期，如今算算时日，待我等取得真经归来，不也刚好差不多五百年了。若这真经真如他佛门所言，具有无上伟力，能解天地因果，那么西梁国的诅咒自然不在话下。既然己经走出这一步了，那我杨戬就算拼了命也要把那真经取回来，我倒要看看，它究竟是怎样化解天地怨气，拯救众生的。”
说完这些，杨戬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冰冷，随后又平淡地说道：
“若是最后让杨某发现，这所谓的真经，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愚弄众生的骗局，那我杨戬，也不介意再反一次……”
“师兄！”
罗刹女吓得花容失色，几乎是扑上去，冰凉的手指猛地捂住杨戬的嘴，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眼里充满了恐惧，急忙说道：
“你不要命了！这种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杨戬轻轻拉下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让罗刹女微微一颤。
杨戬轻哼了一声，依旧笑道：
“师妹，无妨。杨某又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当然，也不是第一次做。况且如今，我己不再是单打独斗了，至少真到了那一天，或许会有那么两三个人，愿意帮我。”
尽管杨戬说得如此轻松，可罗刹女依旧忧心忡忡，两人又不再说话了，洞内再次陷入沉默。
杨戬看着眼前这位饱经风霜的师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师妹，你为何会选择嫁给牛魔王？”
罗刹女微微一怔，抬眸看向杨戬，反问道：
“师兄，你很在意吗？”
杨戬迎着她的目光，摇了摇头，依旧看似轻松地笑道：
“只是好奇罢了……我很好奇牛魔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让师妹选择托付终身。”
罗刹女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回答，她怔怔地看了杨戬好久，眼神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光阴，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罗刹女重新坐回石凳上，缓缓开口说道：
“师兄若是好奇，那我便讲给你听：
自从我带着红孩儿逃到这火焰山，靠着芭蕉扇庇护一方百姓，得了‘铁扇仙’的名号后，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只是，红孩儿体内的怨气，似乎与这火焰山产生了某种可怕的共鸣，他的脾气变得极其暴戾，破坏欲极强，小小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我也是偶然发现，他竟能喷出三昧真火来。好在我有芭蕉扇在手，自然不怕，可他毕竟是我的骨肉啊，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失控，我心如刀绞。我想尽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却依旧束手无策……”
罗刹女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泛起泪光，也不去管它，继续说道：
“后来有一次，红孩儿彻底失控了，三昧真火席卷而出，眼看就要将我们的栖身之处以及附近的村落焚为灰烬，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出现了。他仅凭肉身硬生生冲入火海，用一双巨手压制住了狂暴的红孩儿，将红孩儿从暴走的边缘拉了回来。他告诉我，红孩儿体内的怨气正好与这火焰山的火毒交织，己成顽疾，这里的环境只会不断催化红孩儿体内的怨气，必须马上离开！
可除了火焰山，我试过了，哪里都有金刚和菩萨，我们哪也去不了。那魁梧汉子似乎看出了我的窘境，他没有打听我的来历，也没有探究红孩儿的异常，只是沉默着将我们母子带离了火焰山腹地，安顿在了这相对清凉的翠云山。他说此地也属于火焰山地界，那些追赶我们的人不会寻到这里，教我们安心住下便是。安顿好我和红孩儿之后，他便转身离去了。
后来，我去给火焰山山脚附近村民扇风施雨时，又遇见过那魁梧汉子几次，他每次都会问我红孩儿现在状况如何，是否改善了些，我感激他的帮助，如实相告。再后来，他担心红孩儿太过无聊，便主动带些山外的小玩意儿，例如小车子之类的，来芭蕉洞看望红孩儿。红孩儿竟出奇地喜欢他，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当然，我从他看红孩儿的眼神得知，他并非是怜悯我们母子俩，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
于是我就问那魁梧汉子的来历，他一首推脱说不重要，说我只需要知道他也是有罪之人就行了，大家都是难兄难弟，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只是后来我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大力牛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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