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霍两家联姻的消息早己传遍天下，而“一婚两办”的排场更是如石子投入深潭，在泸州乃至各处都激起层层风浪。
两家的联姻对于西方豪杰来说，并不是多值得惊讶的事。
甄家有巨富之财，却有兵无将，于乱世自身难保为人鱼肉；而霍家虽势大兵强，可养兵打仗最是耗费钱财和粮草，两家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结秦晋之好再正常不过。
可这会“一婚两办”的消息一传开，风向便有些微妙。
一婚两办是前朝留下的风俗，多是在女子远嫁时才有的规矩。
但也不是所有的女子远嫁都能有这样的待遇，一得家中有钱有闲，二也得家里重视疼爱，最后也得未来的夫家愿意配合。
而自从有这样的习俗以来，愿意照办的，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毕竟大户人家办婚礼，不管是宴会酒席、还是人力虚耗，哪一项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再有，即便女方家疼爱女儿，愿意且舍得出钱，男方若不配合，也是枉然。
甄家前头几位姑娘就是例子。
甄鸿年当初也想过在泸州给几个远嫁的孙女都办一场喜宴，可当时甄家的几位新姑爷都是来去匆匆，无意久留。
所谓的一婚两办，也就没有办成。
不曾想，几个姐姐身上都没有的体面，却要在七娘子身上见到了。
……
既然在泸州的这次婚宴是要行拜堂之礼，那该有新人礼服等都不能缺。
苏夫人将所有的事都揽了过去。
倒不是霍骁不重视不上心，而是实在没有给他插手的余地。
泸州是甄家的地盘，人家有钱有人，他人生地不熟、还不大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贸然插手，没得弄巧成拙，倒让苏夫人误会他不重视她女儿。
瞿家那次误会，己经让霍骁领教过一次丈母娘的威力。
若非不得己，他真的不想再去辍其锋芒。
七月初，苏夫人差人将新郎的衣冠袍服等都送到驿站。
朱红礼盒打开时，金丝绣线在日光下泛着流光，嵌着东珠的紫金发冠，珠光溢彩，不外乎是。
霍烬等人见状纷纷起哄，非要让他试穿看看。
霍骁自然不肯配合，一脸嫌弃地让人拿开。
霍烬不死心劝道：“试试嘛，这南方地界颇为推崇什么如玉君子，反而惧怕咱们这样孔武有力的武将；主公该让他们瞧瞧，您既做得杀伐果决的武侯，也能扮得了翩翩浊世佳公子。”
霍骁没好气道：“你都是从哪听地这些乱七八糟？”
霍烬：“我说真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泸州这边的姑娘水灵，小伙子也白净，七娘子打小见得都是这样的小白脸，您得拾掇拾掇自己，别让七娘子到时候嫌弃您啊。”
霍骁似是听到什么滔天笑话，“她？”
“嫌弃我？”
“我借她一百个胆子，你看她敢不敢？”
霍烬忽地有股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老大……七娘子要是对你始终疏远客套，惊恐畏惧，你不会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吧？”
霍凛蓦地笑了声，“恭喜你，猜对了，主公铁定就是这么想的。”
我堂堂君侯，难道还能让她骑到我头上！”
“她就得敬我怕我才好，这样才能伺候好夫君，打理好后宅。”
霍烬：“……行，那属下祝主公早日得偿所愿。”
霍骁：……
虽说一婚两办，女方娘家只需设宴款待亲友，但甄鸿年却分毫未显敷衍。
不仅将喜帖广发各处，更放话届时要在城外连办三日流水席与民同乐。
此讯一出，百姓们哪有不凑趣的道理？
甄家本就是出了名的怀财望族，又与霍家结亲声势更盛。
此番甄女出阁，前来赴宴的各方宾客中，除了亲友故旧，更有不少想与甄家结善缘的各方势力。
甄家其他几个姻亲女婿也纷纷派心腹干将送来贺礼。
其中甄家三娘所嫁的冀州州牧许文彬，更是派了幼弟许文轩亲自前来，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话说许文轩自抵泸州，眼见城中朱楼连云、笙歌彻夜，别有一番富贵风流的景象。
本就是喜好享乐的公子哥，今来到这富庶之地，更是一头扎进了温柔乡。
自家长嫂就是甄家娘子，许文轩自然深知甄家女眷容貌出众，又听闻甄家七娘是姐妹中姿色最盛的，心下不觉便起了几分好奇的绮念。
因他是冀州州牧之弟，又是姻亲之家的公子，甄鸿年对其格外周到，邀他住进甄府上等客房。
许文轩起初想着住在府外更能随意寻欢，本想推辞，可转念间不知因为什么竟又应了下来。
云舒一早听闻三姐夫的弟弟许文轩住进了府中，也不曾多想，只当是寻常亲戚往来。
待嫁的姑娘本就心思在婚事上，何况这许文轩论起亲眷关系，实在隔得远了。
许文轩住进甄府后，便让贴身小厮揣着散碎银子在府中各处打点。
不过半日，两个得力的小厮便将他所想知道的那些摸了个透。
“甄家七娘闺名云舒，自幼学医，精通岐黄之术；生得贞静娴雅，花容月貌。”
“七娘子从前时常去城中医馆坐诊，因与霍家完婚在即，己是许久不去了；眼下只安心在府上待嫁。”
“平日里，喜好侍弄花草、临摹字帖，每日酉时均在要府中的藕香榭临帖半个时辰……”
小厮们将消息汇报给许文轩时，其中一个忍不住劝道：“公子，这七娘子可是镇北侯的未婚妻……”
“镇北侯？”许文轩嗤笑一声，折扇敲了敲掌心，“霍骁那厮守着北方苦寒之地，看似风光，实则缺钱少粮，北方之地又时常干旱闹灾，不过打了几场胜仗，你真当这天下是他的了？”
主子不听劝，小厮们便不敢再言语。
次日，算准云舒临帖的时辰，许文轩特意换了身月白锦袍，揣着一卷名家法帖，装作迷路的样子晃到了藕香榭外。
彼时云舒正临窗研墨，肩若削成，口若含丹，海棠红的纱襦裙更衬得她艳若芙蕖、身姿窈窕。
隔着菱花窗，许文轩一时看呆了去。
虽说心里事先有底，这甄府七娘子必是个绝色的人人儿；可当真个亲眼见着，才惊觉老天爷当真是偏心至极。
窗边垂眸执笔的侧影，清雅高洁，宛如仙子临凡，神圣不可侵犯。
许文轩心头一跳，故意咳了两声，“敢问此处是哪位贵人？在下本欲往贵府藏书阁阅览书香，不曾想迷了方向，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恕罪……”
己有甄府的婆子掀帘而出：“这是内院，藏书阁却还要往东走，许公子怎会走到此处？”
许文轩余光瞥着窗内的人影，脸上却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在下观园中景色甚好，便有意观赏后再去藏书阁，谁知府内地界如此不凡，一时迷了去想，倒是见笑了。”
云舒不动声色地退后，身边的婢女也顺势上前放下窗边的纱帘。
“你们给许公子引路去藏书阁。”屋内的女子声音清冷如冰。
许文轩当下收敛神色，拱手作揖，语气更是温雅，“方才见姑娘在临帖，不巧在下前不久得了一卷褚遂良《雁塔圣教序》的摹本。”
他说着便展开手中卷轴，指尖有意落在“波势如刀”的捺画上，“在下这几日亦是几番提笔临摹，只是这‘空’字的飞白处总不得要领，不知七娘子可有提点？”
云舒搁下狼毫，“许公子谬赞了，小女不过闲来涂鸦，谈不上提点。”
说罢便示意婢女收整笔墨，显然是下了逐客令。
许文轩却顺着话题转道：“七娘子过谦了。在下还听闻甄家有部孤本《千金要方》残卷，不知可曾收录孙思邈论‘妇人妊娠’的医理？”
他刻意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几分“求知若渴”，“不瞒七娘子，家母近来偶感不适，在下苦恼不己，遍寻良方而不得。”
“听闻七娘子精通岐黄之术，若娘子不嫌，诚请赐教。”
云舒闻言眉尖微蹙。
此人出现的蹊跷，她不欲深谈，只淡淡道：“医理深奥，小女不过粗通皮毛，公子孝心可嘉，不如请教泸州名医更为稳妥。”
说罢便带着婢女仆妇转身从侧门离开。
此后数日，许文轩总寻着由头往云舒常去的地方凑。
有时在花园假山上偶遇她采摘药草，便顺势请教决明子与青葙子的辨别；
有时在水榭撞见她晾晒医案，又装作好奇问起望闻问切的要诀。
他每回都拿捏着分寸，言辞间满是“文人雅趣”与“医者仁心”。
云舒从不与其过多言语，每次都让婢女上前周旋，自己则寻机退开。
而许文轩越是被这般疏离，心里那点觊觎反而烧得更旺。
他惯了美人投怀送抱，何曾遇过云舒这般清冷如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子？
她越是避着，他便越觉得那素纱下的身姿勾人。
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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