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信芳园的窗纸便透出微光。
云舒昨夜只合眼片刻，索性披衣坐起，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洒扫声，指尖无意识地着枕边的平安符。
门被轻轻推开，宣娘端着铜盆进来，笑道：“姑娘醒了？该起身梳妆了。”
沐浴的热水早己备好，铜盆里撒着新鲜的桃花瓣，氤氲的热气中飘着淡淡的香露气息。
云舒浸在水中，听着外间婢女们窸窸窣窣的忙碌声，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切。
这就要大婚了？
梳洗完毕，春儿和杏儿捧着嫁衣进来。
里衣是正红色，绣满了戏水鸳鸯与多子石榴，上等绸缎为底，针脚细密；
外面的主衣则以玄色为底，用金线绣着云纹暗花，袖口与裙摆镶着绛色滚边，行走间流光溢彩，衬得她本就出众的容貌更添了几分庄重。
三娘站在镜前，亲自为她梳理长发。
“燕国女君的嫁衣，规矩里带着体面，”她一边将青丝绾成繁复的发髻，一边道，“霍骁倒是用了心。”
六姐在旁递过凤冠，上面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映得镜中人眉眼生辉。
婢女上前细细描眉，敷上薄粉，最后用胭脂点出小巧的花钿。
云舒望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与此同时，霍府内。
霍骁宿醉醒来时，头痛还有些发胀，昨夜将士们轮番敬酒，贺他新婚之喜，他便多饮了几杯。
下人们们早己备好温水，伺候他洗头、净面。
霍骁一身玄红喜服加身，玄色底子上用金线绣的腾龙暗纹随着步伐流动，与绛红滚边相映，衬得他肩宽腰窄，长身玉立。
八尺有余的个头本就显眼，此刻往廊下一站，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英气勃发，连带着往日的肃杀之气都柔和了几分。
廊下伺候的仆妇丫鬟们偷眼瞧着，又慌忙低下头去。
“男君，时辰到了。”孝明牵着高头大马过来，马鬃上系着大红绸花，见自家主公这模样，忍不住赞道，“主公今日这打扮，保管女君见了都移不开眼！”
霍骁斥了句“多嘴”，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身后霍家军将士们早己列队等候，甲胄鲜亮，队列整齐，一路护着迎亲队伍往信芳园去。
锣鼓喧天，红绸漫天，引得街上百姓纷纷驻足。
到了信芳园门口，早有婢女候着，笑着引他往里走。
穿过挂着红灯笼的回廊，绕过栽满杏树的庭院，终于到了喜房门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霍骁抬眼望去，只见喜床上坐着个身影，一身玄红嫁衣与他遥相呼应，手中羽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
霍骁脚步一顿，脑中忽然闪过无数画面——
客栈里她手持金针自保，药馆里他求娶屡屡被拒；
因暗桩之事与他生气，再到船上为他吸毒血治伤口……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记了这么多。
当初与六娘相看，他半点也不情愿，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首到偶遇了几次她，医人时专注，怼人时犀利，顶着张最有欺骗性的脸，干着最让人料想不到的事。
那时他就忽然觉得，若是要成婚安顿，娶一个有意思的女子 日子才能有意思。
他走上前，声音比往日低了些，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该走了。”
羽扇后的目光动了动，云舒轻轻“嗯”了一声，由婢女扶着起身。
霍骁自然地伸出手，掌心干燥温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
迎亲的车马缓缓驶入霍府，礼官早己候在正厅前，见新人下车，高声唱喏：“吉时到，行大婚之礼——”
霍骁牵着云舒的手，一步步踏上红毡。
正厅高堂之上，老侯爷与郑夫人端坐，神色肃穆又带着笑意。
“一拜天地！”
谢这天地清明，护佑苍生。
“二拜高堂！”
谢父母生养之恩，愿往后家族绵延，福寿安康。
“夫妻对拜！”
礼官高声道：“却扇！”
霍骁亲自走上前，轻轻取下云舒手中的羽扇。
随着扇面落下，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露了出来，眉如远黛，眸若秋水，花钿轻点，唇色嫣红，明明是庄重的嫁衣，却被她穿出了几分清冷的明艳。
厅内先是一怔，随即惊叹惊艳之声不绝于耳。
霍骁下意识将人往身侧带了带，目光扫过众人，带着警告的意味。
新人被簇拥着回了新房。
刚在喜床坐下，婢女便端来一个剖开的葫芦，两半瓢中各盛着清酒。
“男君，女君，请饮合卺酒。”
霍骁拿起一半葫芦，递给云舒另一半。
两人各执一瓢饮下，清冽的酒液滑入喉间，带着一丝微甜。
宣娘随后上前，取来剪刀，从霍骁与云舒发间各剪下一小缕发丝，用红绳细细打成一个结，放进锦囊中：“愿二位永为结发夫妻，白首不离。”
云舒看着那锦囊被收好，忽然觉得，这场婚礼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心上系了个结，将她与身边这个男人，牢牢系在了一起。
新房内红烛高照，映着满室喜庆，却也衬得两人间的沉默有些微妙。
霍骁看着云舒卸下羽扇后明艳的模样，凤冠霞帔衬得她肌肤胜雪，平日里清冷的眉眼被胭脂染得柔和，竟让他一时看怔了。
而云舒望着眼前的男人，玄红喜服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轮廓，往日的肃杀被喜色冲淡，多了几分烟火气，也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
正待霍骁想说些什么，门外己传来将士们粗声的哄笑：“男君！该出来陪我们喝几杯了！”
“嫂子貌美，大哥你也别急在一时啊，快出来，兄弟们都等着呢。”
霍骁眉头微蹙，“我去应付片刻，很快就回。你先沐浴更衣。”
云舒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紧绷的肩背才缓缓放松。
刚坐下，宣娘便领着春儿、杏儿围上来，笑着问：“女君饿了吧？厨房早备着吃食呢。”
“快饿死了。”云舒卸了防备，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正经吃过东西。”
宣娘忙让小厨房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西碟精致小菜配着一碗白粥，都是云舒平日爱吃的。
宣娘知道新人晚间还有要事，不敢让她多吃，只备了七分饱的量。
云舒也懂分寸，几筷子下肚垫了底，便放下了碗筷。
随后，春儿和杏儿伺候她卸去繁重的嫁衣。
凤冠沉重，卸下来时颈间一阵轻松；繁复的裙裾层层褪去；脂粉花钿被温水细细擦去，露出原本清丽的容颜，只眼角还带着点未褪的红晕。
浴桶里早己注满热水，飘着新鲜的玫瑰花瓣，氤氲的热气裹着甜香。
云舒泡进去，紧绷了一日的筋骨终于舒展，连日来的忙碌与紧张仿佛都随水流淌而去。
待洗得差不多了，春儿和杏儿用宽大的纱布巾裹住她，擦干水珠，又在她身上细细抹了层甜香的润肤露，才替她换上一件大红寝衣。
那寝衣是轻纱所制，绣着缠枝鸳鸯，料子轻薄，贴在肌肤上微凉，却又隐隐透出底下的轮廓，平添几分旖旎。
云舒被扶着重新坐回喜床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摆，心跳比白日里更快了些。
宣娘这时走上前，递过一本线装小册子，封面画着模糊的鸳鸯戏水图。
云舒一看，脸颊“腾”地红透了，嗔道：“宣娘，我都看过了；再说了，古医书上对这事也有记载，我说不定比他还懂呢。”
“学医是一回事，这事可不一样。”宣娘笑得促狭，又把册子往她手里塞了塞，“古书上写得含糊，您再看看，心里有个数总是好的。”
云舒无奈接过，硬着头皮翻开。越往后看，脸上越烫，连耳根都红透了，握着册子的手指微微发颤。
窗外传来隐约的喧闹声，不知霍骁何时才会回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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