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几个管事婆子见云舒手下之人竟能如此迅速就查出账目不对，脸色己是有些发白。
其中一个稍显镇定的率先站了出来，弓着身子慌忙回话：“回女君，不是奴才们敷衍不用心，实在是厨房的差事总有些顾头难顾尾。各处的主子们，除了每日固定的米面荤素用度，不时要加个菜、换换新口味，突然给厨房传话都是有的；若是哪一日哪个院里的主子来了客人，更是要备一桌像样的席面。咱们府上每日都有贵客往来，厨房经手之事琐碎繁杂，实在难以一一记得清楚啊。”
旁边的婆子立马帮衬道：“是啊，有些时候主子们要的匆忙，过后奴婢们又为别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就没能及时登记在册。”
这话听着倒像是那么回事，条理也算顺。
云舒脸上没露半分情绪，并未与她理论，反而继续问道：“咱们府上的肉食、米面，按说都是庄上提供的，那这每日采买，都买些什么？”
话音刚落，立刻有个负责与采买小厮交接的婆子上前一步，垂首答道：“回女君的话，府上采买的一般是新鲜菜蔬瓜果，还有些蛋类和奶类。”
云舒闻言，低头又翻了翻手中的账本，目光在容山堂的开销记录处顿住了。
容山堂是刘夫人的住处，这用度未免太过奢靡了些。
她心中犯疑：刘夫人与郑夫人身份相当，按说份例也该一致，可容山堂的花费竟比郑夫人那里多了一倍都不止。
据宣娘的暗访，厨房这些年都是刘夫人负责管辖大小事；
厨房的管事婆子自然都是刘夫人的人手，早年都是她的陪房，出自洛阳的宫中或王府，自诩见惯了贵人，向来颇有些傲气。
她们在府上掌管厨房多年，背地里摸了多少油水，可想而知。
果然，一听云舒质疑刘夫人的用度，那婆子想也没想便回道：“回女君，刘夫人乃是宗室女，在洛阳时就用惯了好东西。老侯爷早年便吩咐过，不拘什么要紧的东西，都不能委屈了刘夫人。夫人平日对吃穿用度本就格外讲究，除了一日三餐，最要紧的点心、糕点，还有新鲜瓜果，都是万万不能少的，且每日晨起都要喝一盅羊奶。”
云舒听着，眉心隐隐跳了跳。
她才刚问了两句，这些管事婆子就如此急着维护。
看来这刘夫人，倒是很会调教人手。
云舒指尖在容山堂的账页上轻轻点了点，目光缓缓扫过回话的婆子，语气听不出喜怒：“老侯爷说不能委屈是一回事，可没说能让你们借着由头中饱私囊的？”
那婆子被问得一噎，梗着脖子道：“女君这话实在冤枉人！奴婢们做事从来禁止用心，刘夫人的用度都是实打实采买的，奴婢们可不敢克扣半分。”
“实打实？”云舒忽然扬声，将账本往桌上一放，声响不大，却让底下人齐齐一颤，“那我倒想问问，昨日容山堂一份燕窝酥，账上记着用了三两燕窝，是你们厨子手艺通天，能把三两燕窝做出百八十块点心，还是这燕窝是金子铸的？”
她顿了顿，视线转向厨房管事：“还有夏日采买的鲜果，十两银子买三筐？你们当我刚进门，就什么都不懂？”
几句话掷地有声，那几个维护刘夫人的婆子脸色瞬间变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容山堂的用度奢靡是真，但刘夫人纵着她们借着这份讲究虚报开销、捞取好处，更是心照不宣的事。
有好大家分。
茯苓捧着几本账册快步走到云舒面前，俯身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云舒脸色猛地一变，接过账册飞快翻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角，指尖轻轻揉着眉心。
霍骁看她神色不对，起身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还有别的问题？”
云舒抿了抿唇，这话着实不好说。
郑夫人手下的账也透着糊涂，可那是霍骁的亲生母亲，她的嫡亲婆婆。
自己刚进门就揪着婆婆的错处立威，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她一时犯了难，索性将账册全推到霍骁面前：“你自己看吧。”
霍骁拿起账册翻看，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他自然清楚，这些年母亲与刘夫人一同管家，厨房的事务和油水多半是被刘夫人占了去，可母亲……他看到那些模糊不清的条目，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顾虑和云舒如出一辙。
婆媳关系本就微妙，云舒刚进门就拿着母亲的错处不放，母亲心里定然会有隔阂，传出去也损了云舒的名声。
更何况，往后云舒要在府中与母亲长久相处，若是因此让母亲对她有了成见，日后处处刁难又如何。
他合上册子，指尖在封面上顿了顿，抬眼看向云舒，语气缓和了些：“这事……我来处理。”
如今库房和账面的银子根本对不上，至少有两千两银子的亏空。
这些银子到底进了谁的口袋，不得而知。
霍骁叹道：“后宅内院从来都是有笔糊涂账的。且如今涉及范围之广，即便是祖母，也不好大刀阔斧地连根拔起。只能从现在开始肃清了。”
云舒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位君侯在外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在家却还有晚辈的身份。
上面几位夫人若用孝道来压他，他确实也理亏，尤其是其中还有他的亲生母亲。
若是真把郑夫人和刘夫人的账都摆到明面上，老侯爷那边脸面也过不去，只怕还会觉得她这个新儿媳妇不懂事。
霍骁忽然冷声对院子里的其他婆子、丫鬟们说道：“说起来，府上这些年的人手实在是过多了。主子就那么几处，实在不用养这么多人。传我的话，各处裁剪人手。至于谁被裁谁被留，我会让人去查，绝不冤枉一个尽职做事的，也断然不会放过一个偷奸耍滑的。”
底下的仆妇们闻听这话，顿时脸色惨白。
一听霍骁要裁人，心里都急得不行，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就爱偷懒、打牌吃酒的。
但也有人仗着背后有几位夫人撑腰，心里并不惧怕，脸上还颇有几分自得之色。
霍骁和云舒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
明面上的银子拿不回来，但也不能让这些蛀虫继续祸害霍家。
霍骁下令裁撤府上各处人手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太夫人耳中。
太夫人素来衣食从简，不过度讲究，对孙儿和孙媳这道利于家族的措施，自然十分赞同。
而这背后的缘由，太夫人眼明心亮，多少也猜得出来。
郑氏和刘氏管家多年，账面上的糊涂账肯定少不了。
但这两个都是长辈，总不能让孙媳妇一上台就拿自己婆婆的错处说事；可要是稀里糊涂认下这笔账，心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于此刻裁撤人手、肃清风气，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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