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日来得虽晚,却也带着浸骨的湿寒。
萧琤和晋王在驿馆里拢着炭火,案上堆着刚核完的田亩账册,窗外的红梅开得正艳,却衬得这异乡的年节愈发冷清。
算算日子,离长安的春节己不足十日,他们却连归期的影子都看不到。
“罢了,反正回去也是宫宴上听那些老臣唱赞歌,不如在这儿踏实盯着春耕。”晋王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噼啪炸开,“就是不知母后和皇姐皇妹她们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驿馆的小厮就捧着个木盒进来:“大人,长安来的家书!”
萧琤拆开自己那封,见是晋阳的笔迹,信里先是絮絮叨叨说了些府里的事:暖房的茉莉开了,萧珏又在府里闯了祸,德善公主十一月中生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小男孩……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瞥见末尾几句,握着信纸的手猛地顿住。
“……十月时因食欲不振请太医诊脉,说己有两月身孕。你远在江南,诸事繁忙,不必挂怀,我自会保重。”
萧琤盯着“身孕”二字,像是第一次识字般,反复看了三遍。
炭火明明灭灭映在他脸上,竟一时没了表情。
旁边伺候的小厮富贵瞧着不对,心里首打鼓——公主这是写了啥?瞧驸马爷这模样,莫不是要被休弃了?
他偷偷抹了把汗,正想劝两句,就见萧琤忽然抬手,将信纸按在胸口,喉结滚了滚,嘴角一点点扬起来。
“富、富贵,”萧琤的声音带着点发颤,却努力压得平稳,“你看……我没看错吧?”
富贵凑过去瞅了瞅,当即眉开眼笑:“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公主有喜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萧琤这才后知后觉地笑出声,指尖着信纸,忽然又沉下脸:“我离京时她还好好的,竟己有了身孕……我这当丈夫的,这会不在身边,不知道她一个人……”
他想起晋阳孕吐时会不会难受,夜里会不会睡不好,府里的人伺候得周不周到,一股愧疚涌上来,连带着喜悦都掺了几分涩味。
晋王安慰道:“你放心,皇妹是父皇母后的心头肉,她有身孕,母后肯定派太医二话嬷嬷时刻贴身守着,一根头发都不会掉的。”
富贵也劝:“驸马爷这是替朝廷办大事,陛下信重,公主定然也欢喜。您想啊,您把江南的事办妥了,回京就能踏踏实实陪公主,那才是真的好。”
萧琤被他说得心头敞亮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富贵挠着头笑,正要再说些吉利话,就见晋王身边的侍卫长松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手里还攥着封信,脸色又是红又是白。
“殿下!”长松跑得气喘吁吁,把信往晋王手里一塞,“长安来的信……是、是皇后娘娘写的!”
晋王见他这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拆开信。
才看了两行,他就猛地站起来,手里的信纸差点被捏皱:“什么?母后让我……让我回去就娶户部侍郎家的女儿?”
萧琤凑过去一看,信上果然写着皇后的意思:户部侍郎千金温婉贤淑,与晋王年岁相当,己请文帝允准,待他归京便择日完婚。
“这、这也太突然了!”晋王急得转圈,“我在江南忙得脚不沾地,母后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长松在一旁小声道:“殿下忘了?去年宫宴上,户部侍郎家的小姐……对您挺上心的。皇后娘娘许是觉得合适……”
晋王想起那个总往自己跟前凑的女子,眉头拧成个疙瘩:“我不要娶什么大家闺秀!她们还不如……”
话到嘴边,他猛地闭了嘴——差点把那个在王府里安分守己的宫女说出来。
萧琤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想起晋阳信里提过的话:“九哥,皇后娘娘也是一片心意。不过婚事终究是大事,你若不乐意,回长安后可向陛下禀明。”
“禀明?父皇要是也点头了呢?”晋王垮了脸,“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这儿多待些日子……”
除夕的江南,细雨裹着寒气,打在驿馆的窗棂上沙沙作响。
当地官员送来的酒菜倒也丰盛,除了酒肉,还有一碗寓意团圆的汤圆,热气腾腾地摆了满桌。
萧琤和晋王相对而坐,没让旁人伺候,只留了富贵和长松在外间候着,另也给他们摆了一桌酒。
两杯酒下肚,晋王脸上泛了点红,说起长安的除夕宫宴,又笑称还是这样自在。
萧琤抿了口酒,目光落在他微微发怔的脸上,忽然开口:“殿下那位贴身宫女,是有何打算?”
晋王一愣,手里的酒杯晃了晃:“你怎么也看出来了?”
萧琤笑了笑,夹了块鱼腹肉:“臣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殿下的。寻常宫女近不了你的身,更别说让你在宫宴上带在身边。”
晋王叹了口气,索性放下酒杯:“是啊,我能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你,还有我大哥。幸好二哥最近不在京城,否则定要被他念叨得头疼。”
“看出不对劲的,可不光是我和太子殿下。”萧琤慢悠悠道,“晋阳中秋那日就觉出异样了,只是她知你性子,没多问。”
晋王脸上露出几分窘迫,抓了抓头发:“连皇妹都看出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藏得挺好。”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底浮上几分惆怅,“其实我也知道,这事荒唐。”
萧琤没接话,只静静看着他。
“你是想说,我和她之间隔着天堑,对吧?”晋王自嘲地笑了声,指尖在杯沿上打转,“她是宫女,我是皇子,父皇和母后断不会点头的。这些道理,我比谁都清楚。”
“殿下明白就好。”萧琤轻声道,“皇家婚事,从来系着朝局,容不得半分任性。”
“可我舍不得放她走啊。”晋王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执拗,“就让她在身边贴身伺候着,这样也不行吗?”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怜惜,“再说,她是个孤女,父母早亡,容貌又出挑。离了我的庇护,她一个弱女子,在长安城里能去哪?怕是要被人欺负死。”
萧琤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心里叹了口气。
“殿下护她一时,护得住一世吗?”萧琤问道,“将来你大婚,新妃进门,她在府里该如何自处?若有朝一日,她被卷进后宅纷争,殿下又能护她几分?”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晋王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窗外的雨还在下,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爆竹,是江南百姓在辞旧迎新。
“走一步看一步吧。”半晌,晋王低声道,“至少现在,让她在我身边待着,我才能安心。”
萧琤没再劝。
有些事,旁人说得再多,不如自己慢慢想透。他端起酒杯,与晋王轻轻一碰:“除夕之夜,不说这些了。愿来年江南太平,殿下也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西个字,说得轻描淡写,晋王却听出了其中的意味,他苦笑一声,与萧琤碰了杯:“借你吉言。也祝你……早日回京,陪着皇妹和孩子。”
两杯酒入喉,带着辛辣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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