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忽地传来潮水般的喝彩叫好声，原是那位罗岱公子诗兴大发，竟提笔一蹴而就写了一篇赋。
“……星垂野阔 照我河山如鉴；月转重楼，映彼肝胆似丹。昔年烽火里，曾见征人枕戈卧；今日春风中，犹闻黎庶踏歌还……”
待赋读罢，厅中的氏族子弟叫好声不断。
永安亦不由得点头赞道：“总算有一篇能入耳的，那些人一味的堆砌华丽，毫无新意，我听着都觉得腻味。这位罗公子倒是别出心裁，一蹴而就，推陈出新，当真是文采斐然。”
德善摇着团扇，评价道：“这篇赋壮阔豪迈之气毕显，阿耶一定会喜欢。”
文帝年轻时南征北战、从无败绩，罗岱这篇赋，可谓十分讨巧了。
晋阳凝着楼下那挥毫泼墨的身影，倏尔无声笑了笑。
须臾片刻，罗岱写就搁笔。
面对满厅夸赞，不过抬手一揖，声音清润如松间明月，“一时兴起之拙作，献丑了，望各位不吝赐教。”
话音刚落，楼上雅间内率先响起一道掌声。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公主的雅间，而敢在公主所在的雅间鼓掌的人……
一时，楼下不少文人公子纷纷吸了口冷气。
更有好心者窃声私语提醒罗岱，“罗兄，你这锋芒显露得有些太过了。”
罗岱一脸茫然，“……可是有何不可？”
其他人恨铁不成钢，“你有才学，怎么显露都可；但今日好几位公主都在，你这般……是有可能被选中当驸马的。”
罗岱眼角微弯，唇畔梨涡清浅，朗声道：“公主乃天之骄女，臣心中倾慕己久，若能得公主青睐，是在下三生有幸。”
周边人当即目瞪口呆。
敢情这位罗公子就是冲着做驸马来得？
罗岱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足够二楼的姐妹几人听见。
德善率先哼笑出声，“这位罗公子够能编的，咱们这些人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城，他人都没见过就敢说倾慕己久。”
晋阳意味深长笑道：“他说的对也不全对，他倾慕的的确不是我们，而是阿耶。”
“他方才所写的那篇赋，十句有九句，写得都是阿耶年轻时南征北战发生过的事，如此年轻的公子，却能对阿耶的事迹了熟于心，只能是家学渊源亦或是他自己有心瞻仰学习。”
永安扶额笑道：“怪道阿娘总说自己的情敌遍布天下不分男女，阿耶的魅力可当真是不容小觑。”
汝宁：“如此说的话，你和这位罗公子一定很有共同语言，都是把阿耶奉若神明的人。”
晋阳：“……”
萧琤倚在廊角的太师椅里，指尖捏着半片被揉皱的海棠花瓣，冷眼瞧着某个趴在栏杆上笑眼弯弯凝着罗岱的公主。
“怎的板着张脸？”同行的兄弟、丞相之子刘宗玉撞了撞他肩膀，“你能来这我己经很惊讶了，这会谁又惹你了不成？”
忽然二楼传来内监一声尖锐的传呼——“罗公子才思敏捷，晋阳公主有赏！”
萧琤抬眼，见内监捧着一托盘拾级而下，送至罗岱面前。
罗岱怔愣片刻，跪拜谢赏。
萧琤扯了扯嘴角，指腹碾着花瓣：“在家看书太闷，出来透透气。”
“透气？”萧玮挑眉，“这赏花会明摆着是替公主择婿，二哥你透气透到这个地方——”
话没说完便被萧琤截住：“那你呢？不是死活说自己不想当驸马，你又来这干什么？”
萧玮笑道：“我纯粹是来喝茶看热闹的。再说，我虽然自己不想娶，但我很想知道咱们本朝的最后一位驸马爷到底花落谁家。”
刘宗玉道：“若论文采，今日当推罗岱为魁；此人风仪姿态皆是上佳，这些世家公子里，家世比他好的没他有才气；比他有才气的，没他长得好，这人又有心给公主献好，晋阳公主都下旨行赏了，我看这罗公子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位十一公主的驸马爷了。”
话音方落，他忽觉背后隐隐的冒冷气。
这酷暑天，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有湘妃竹帘遮挡，楼下的公子们看不清公主的真容，但就方才驾临时的惊鸿一瞥，加上晋阳一母同胞的三位公主个个都是美人坯子，众人便想着晋阳公主的容貌肯定也是差不了。
眼看着罗岱出尽风头、还得了公主的赏，另一些有心做驸马的世家子弟心里就有些着急了。
余下的时间，罗岱便成了众矢之的，不断有人对其发起挑衅。
时而联诗，时而斗茶，更有抚琴对弈。
然无论与什么人较量，罗岱始终不落下风。
萧玮惊呼：“罗岱居然这么厉害？”
萧琤听出点什么，“你认识他？”
萧玮不假思索：“认识啊，他出身洛阳罗氏，清流人家，此人三岁识字五岁能诗，早年在洛阳太学有神童美誉。”
萧珏嬉笑道：“他是洛阳神童？巧了，我二哥是长安神童，叫他来比比啊？”
萧玮觑着萧琤笑：“二哥，要不你上去灭灭那家伙的威风。”
被点名的萧琤一言不发，目光沉沉望着楼上。
……
此次的永宁坊赏花文会，沈皇后特派了摘录佳作的女官前来。
待第一日的文会结束，当日公子们所做的诗篇也一并送到了帝后面前。
晋阳和三位皇姐在酒楼用过午饭，本想回自己公主府的，恰有御前内监来请。
便别过三位皇姐一人进宫去。
甘露殿
诗篇佳作不是此次赏花文会的重点，帝后二人更关心的是会上可有男子入了女儿的眼？
文帝看罢那些诗作，觉得唯有罗岱的那篇赋勉强能入眼。
沈皇后看过亦是连连称赞：“是不错；洛阳罗家……书香世家。满满，你的意思呢？”
晋阳正伏在美人榻上吃葡萄，“这人今日大庭广众之下首言自己倾慕公主己久，若能做驸马，是求之不得之事。”
文帝讶异道：“哦？还有这回事？”
沈皇后笑道：“未出阁的公主只剩你一个，这话分明是冲你说的，难不成你们二人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他愿意娶我可不是因为我本人。”晋阳摇头道：“他倾慕的也不是我，是阿耶！”
沈皇后：“……”
文帝颇感无语，“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晋阳：“我没胡说，您看那篇赋写得，引经据典之余，写得都是阿耶您的故事。”
“再说，他若是真心喜欢我，我看不出来，难道三位皇姐也看不出来？”
沈皇后就听懂了，“又是一个折服在你阿耶英明神武下的年轻孩子。”
晋阳点头，“对喽。”
文帝：“……那也没什么不好啊，有这样的前缘，他对你肯定也倍加用心。”
晋阳皱起眉头，满脸抗拒。
夫妻俩便知道女儿这是没看中。
文帝苦口婆心，“满满，要是平时，阿耶随你挑，你想挑多久就是多久，可这会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你要不在使臣抵达长安之前嫁出去，事情就真的要更麻烦了。”
晋阳托着腮，“阿耶，我能不能假成亲？”
文帝和沈皇后相视一眼，“什么意思？”
晋阳：“找一个信得过人的人办场婚礼，假成亲，先用此避过和亲，等使臣一走，我们马上和离。”
文帝：“荒唐，你这是把婚姻当儿戏！”
晋阳委屈：“那这么短的时间内，您让女儿到哪找一个合心意的驸马？”
文帝：“今日那么多世家公子，就没一个喜欢的？”
晋阳摇头。
文帝扶额。
沈皇后：“和离什么都是后话，你若这么说，那阿娘也问你，即便是假成亲，这人选也不是谁都可以，你心里可有定数？”
晋阳：“有啊，就这个罗岱。”
“他一口一个想为君王分忧，那我就成全他好了。”
沈皇后：“你喜欢他吗？”
晋阳摇头：“就是因为不喜欢，待使臣走后，才能理所应当的和离啊。”
沈皇后看向丈夫。
文帝拿女儿没办法，大手一挥——
“来人，宣罗岱即刻进宫觐见！”
沈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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