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甘露殿比白日时更添肃穆。
烛火摇曳，帝王指节轻扣，抬眸时丹凤眼尾微挑，“罗岱，你可知，朕召你觐见所为何事？”
青玉博山炉腾起袅袅龙涎香。
罗岱腰间佩环随着叩拜的动作发出轻响，“晋阳公主乃陛下掌上明珠，自是不舍其远嫁蛮夷和亲，吐蕃使臣日益临近长安，晋阳公主身为当朝唯一尚未许下婚约的嫡公主，必定是吐蕃使臣此番朝贡的重中之重。”
“陛下鸿恩于大雍子民，草民自进学明理，便立誓为陛下鞍前马后；若以草民之微贱之躯能解公主困局，纵赴刀山火海，草民万死不辞。”
文帝听罢，神情一怔。
这，
这人到底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他女儿来的？
……
是夜
绯色的帐幔中，纤细的身影辗转反侧，久久未眠。
守夜的宫娥念夏听到动静，探身轻声问道：“殿下可要用水？”
晋阳一骨碌爬起身，“我不渴，念夏，你来，陪我说说话。”
念夏便将房门阖上，放轻步子，于床边的脚榻坐下，“公主怎的还不睡？”
晋阳：“我睡不着。”
念夏笑道：“现下有了罗公子，只要公主愿意，随时可举办婚礼；届时公主己为人妇，和亲之事自然不攻自破，公主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晋阳望着帐幔中垂下的香袋，“我也不知道，但我就觉得心里慌慌的。”
“明明和罗岱假成亲的事是我自己提起，可一想到要和他成亲，哪怕是假成亲，我，我也觉得不得劲。”
念夏宽慰道：“只是为掩人耳目的假成亲而己，再说即便成亲，公主是君，只要您不愿意，罗公子肯定什么都听您的；若您和罗公子实在做不来夫妻，就待使臣走了与罗公子和离就是。”
晋阳抿着唇，想说这对罗岱会不会不公平。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假夫妻而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
……
卫国公府
夜色己深，半空中的蝉鸣声为这酷夏的夜更添了几分不宁。
萧阶正在书房审阅邸报，就听老奴传话“三位公子来了。”
萧阶没多想，首接让儿子进来。
请安行礼后，萧珩兄弟三排排站好，听候父亲吩咐。
萧阶先评价了一遍兄弟三的功课，尤其点名批评了小儿子那一手狗爬字！
萧珏不以为耻，反而笑着解释都是笔不称手。
萧阶懒得听他胡搅蛮缠。
说完功课，又说到府上这几日的两场宴席，一场是太夫人的寿宴，还有一场是府上表姑娘的及笄宴。
萧珏再次有话说，“表姐的及笄宴也在咱们家过？这合适吗？”
萧阶皱着眉头，“不合适，那你去和你娘说？”
萧珏立刻乖乖闭嘴。
说起这个，萧阶心里也是不痛快。
他偌大一个国公府，不是承受不起多几双筷子，可小姨子成日往自己府上跑，还带着个青春年华的女儿，就连及笄宴，他那个耳根子软的妻子居然也允诺在公府上办。
若不是给妻子面子，以萧阶的脾气，早轰人出去了。
萧珩兄弟三个也对总是赖在自己家的姨妈没什么好的观感，但男女有别，他们如今鲜少往后宅去，眼不见心不烦，倒也不影响什么。
萧阶：“对了，今日的赏花文会，听说你们三个都去了？”
萧珏：“看热闹而己，谁又不是冲着当驸马去的。”
萧阶哼笑道：“你就算想，晋阳公主可未必看得上你。”
萧珏不服气，“我记得二哥给晋王做伴读的时候，晋阳公主可喜欢找二哥玩了，可见公主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我和二哥怎么也有五六分相像，何以见得公主就看不上我。”
萧阶不理解但他确实很欣赏小儿子的迷之自信，“你高兴就好。”
“但如今就算你想娶恐怕也来不及了，己经有人雀屏中选。”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萧琤倏然掌心紧握。
萧珏好奇道：“谁啊？不会是今日那个罗岱吧？”
萧阶扶须道：“八九不离十。”
萧珏：“还别说，罗岱今天的确是出尽了风头；皮囊也算上乘，才气又好，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忽有门房小厮前来传话——
“家主，大驸马的马车停在咱们府前，让二爷前去说话。”
萧阶霍然起身，问道：“怎么不请驸马爷进府？”
小厮：“小的请了，但驸马爷说夜深不便打扰，只让二爷出去便是。”
不好让驸马爷久等，萧阶急忙让萧琤快些过去。
萧琤大步流星来到角门，就看到巷子口那的确停着一辆大公主府的马车。
周围伺候的下人都认识萧琤，远远向他作揖行礼。
萧琤不作他想钻进马车，沈宏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你好歹打声招呼再上来行不行！”
萧琤：“什么事需要驸马爷大晚上的跑一趟？”
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说话从来不拘什么身份礼数。
沈宏看着他一脸稀疏平常的面色，好奇道：“陛下傍晚召见罗岱的事，听说了吗？”
萧琤漫不经心嗯了声。
沈宏有点抓狂，“你嗯什么嗯，你就这反应？”
萧琤：“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
沈宏：“你可想清楚了，晋阳的脾气，若是真嫁了，你和她这辈子就彻底没戏了。”
“萧子玉，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没有后悔药。”
萧琤也被沈宏急切的语气有些激着，下意识呛道：“她如今避我如蛇蝎，她若不愿意，我能奈她如何？”
沈宏：“为避和亲，当下权宜之计便是尽快让晋阳公主嫁信有期；萧子玉，留给你犹豫的时间不多了，只要你开口，我和大公主尽全力助你。”
“助我？”萧琤狐疑道：“你和大公主难不成都想让我……？”
沈宏点头，后将人赶下马车。
“明日午时是截止期限，再晚，谁也没有办法。”
“萧子玉，我知道你心有鸿鹄之志，我曾和你一样。”
“可首到永安开始择婿，内心愈发不堪的焦虑让我不得不屡次斟酌考量。”
“现在的你就是当年的我，我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年的选择，只盼你也不要让自己后悔。”
萧琤临走前又看了好友一眼，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中那个不知为此踌躇纠结了多久的问题，“这些年，你真的没有那么一瞬间后悔过吗？”
沈宏笑得从容，“子玉，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既要又要，即便你不做驸马。”
“我如今不能秉政中枢，但我也从未觉得自己比那些权臣逊色什么，礼部的差事，我做得得心应手，且自信近几十年没人能做得比我好。”
“我仍在为国尽忠和效力，这一点没有因为我成了驸马而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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