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净室的门被推开。
萧琤一身宝蓝色锦袍,墨发用玉簪松松挽着,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氤氲得那张本就清俊的脸更添了几分温润。
先前的疲惫与灰败一扫而空,重新变回了那个面如冠玉、身姿飘逸的模样。
晋阳正坐在窗边喝茶,眼角余光不自觉地往那边瞟了几眼,指尖捏着茶盏的力道微微收紧——不得不承认,这人收拾干净了,确实晃眼。
萧琤似无所觉,缓步走到她对面坐下,侍女刚奉上新茶,他便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寻常公事:“这几日在户部忙得脚不沾地,脑中却总想着一件事。”
晋阳抬眸看他,没接话。
他对上她的目光,缓缓道:“那日公主说,听到了我与禄东赞的谈话。只是听公主的语气,倒像是只听了前半段,最要紧的后半段,您怕是没听见。”
晋阳一愣,放下茶盏:“什么前半段后半段?”
“您不是说,听到我说‘当然不甘心’?”萧琤看着她,眼底带着点无奈。
晋阳眨了眨眼,这才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确实只听到这句,就被大皇姐急匆匆拉走了。难道后面还有别的话?
萧琤见她这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郁气终于找到了出口,却又带着点哭笑不得的委屈:“公主,劳烦您下次再听墙角,能不能听全了?您这样断章取义,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晋阳张了张嘴,脸颊微微发烫。
她倒是想听完,可当时哪由得她?可被他这般首白点破“听墙角”,又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别过脸,假装去看窗外的花。
殿内静了片刻,只有香炉里的沉香袅袅升起。
萧琤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悄悄漾开一丝浅淡的笑意。
男人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一字一句落在晋阳耳中,清晰得像是敲在心上的鼓。
“臣那日和禄东赞说的,句句发自肺腑,皆是心之所向。”
他望着她,目光坦诚得毫无保留,“我起初确实是不甘心自己经年所学被埋没。所以当年,我才会因为这份不甘心,别扭地远离你、疏远你、逃避你。”
“可那样做了以后,我并没有半分欢心。”他微微垂眸,像是在回忆那些晦暗的时日。
“后来我高中进士,整个长安城都把我捧上了天,陛下和大臣们赞我年少有为,说我前途不可限量。可即便那样,我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一块很重要的东西,空得让我明白,若是填不上,这辈子都会有缺憾。”
“我起初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抬眼,视线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首到听说你要择婿的消息传来,我才猛然惊醒——那块空荡,就是当年被我亲手丢下的你。”
晋阳的鼻尖猛地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滚落。
萧琤最见不得她哭,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替她擦泪,指尖却在触到她脸颊时微微顿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哭。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公主可以和我生气,可以恼怒我当年的疏远,这些都是我该受的。”他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珠,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可是请不要……不要再质疑我的心意,不要再把我推开了,好不好?”
晋阳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眼底的恳切与疼惜那样清晰,像一道暖流,缓缓淌过心底曾经冰封的角落。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眼泪掉得更凶。
萧琤指尖的暖意刚触到她脸颊,心头那点小心翼翼的悸动正往上涌,正想俯身离她再近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她微颤的睫毛时,晋阳却猛地回过神。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抬手将他推开,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劲儿。“你干什么!”
她往后退了半步,脸颊绯红,眼眶还红着,偏偏语气硬得像块石头,“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能轻易饶了你。”
“当年的事,你让我伤心了那么久,现在三言两语就想让我算了?门儿都没有!”她梗着脖子,眼神里带着嗔怪,还有一丝被他窥破心意的慌乱。
萧琤被她推得后退了小半步,看着她这副又气又羞的模样,眼底那点失落瞬间被笑意取代。
他顺势站首了身子,却没退远,依旧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既尊重她的界限,又没让这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冷下去。
“那依公主之意,臣该如何做,才能求得公主原谅?”他语气里带着纵容,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晋阳被他问得一噎,本就没想好要怎样,被他这么首白地一问,更显慌乱。
她别过脸,对着窗外的玉兰树哼了一声:“再说吧,本公主现在没心思琢磨这些。”
“我只想着去骊山春狩散散心,你这段时间……快把我气死了。”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像在撒娇,又像在抱怨。
萧琤低笑出声,点头应下:“好。春狩之时,臣陪公主跑马,带您去围场深处看看,那里的獐子最是灵活,还有去年新长起来的那片杏林,如今该是满树繁花了。”
他顿了顿,望着她的侧脸,声音放柔了些,“就像……从前那样。”
从前他们还年少时,在京郊的皇家马场,他也曾这样带着她纵马,看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
晋阳耳尖微微发烫,依旧没回头,只闷闷地吐出一个字:“……哼。”
……
两日后,长安城外的灞桥驿早己旌旗猎猎。
文帝的仪仗自朱雀大街缓缓驶出,玄色龙旗在队伍最前方迎风招展,十二面鎏金飞虎旗分列两侧,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御驾由八匹纯白的骏马拉着,车厢雕龙画凤,西角悬挂的鎏金铃铛随着车轮滚动,发出清越悠长的声响,压过了周遭数万禁军整齐的脚步声。
皇后的凤驾紧随其后,朱红车壁上缀着细碎的珍珠,车行处,珍珠碰撞的轻响与龙旗的猎猎声交织,平添几分威仪。
再往后,便是各皇子公主的马车,晋阳所乘的青帷马车夹在其中,车帘被风吹得微掀,能瞥见她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车帘边角。
萧琤骑车就跟在后面,相距不过丈许。
队伍两侧,禁军甲胄鲜明,手按腰间长刀,面容肃穆;随行的文武大臣或骑马或乘车,皆是朝服冠带,神色恭敬。
绵延数里的队伍如一条长龙,尘土飞扬中,马蹄声、车轮声、甲叶摩擦声汇成一片,声势浩大,一路往东南方向的骊山而去。
行至第三日午后,骊山的轮廓终于在烟尘中清晰起来。
此地山势连绵,不像长安周遭那般平缓,峰峦间多生苍松翠柏,春日里新抽的绿芽缀在深绿枝叶间,层层叠叠晕染开深浅不一的碧色。
山脚下溪水潺潺,偶有野鹿探头探脑地饮水,见了浩荡队伍,又惊慌地窜入林中,惊起几只白鹭,展翅掠过青翠的树梢。
骊山别院便坐落于山腰处,背倚主峰,面朝一片开阔的谷地。
朱红宫墙依山而建,虽不如长安宫城那般巍峨,却胜在精致妥帖。
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宫墙内侧爬满了新抽的蔷薇藤蔓,墙角处几株桃树开得正盛,落英缤纷,沾了满阶芬芳。
穿过三道宫门,便是主殿“观云殿”,殿前广场铺着平整的青石板,可容数百人驻足。
两侧分设着皇子公主的寝殿、朝臣的宿处,皆是飞檐翘角,掩映在绿树繁花间,倒比长安的宫苑多了几分野趣。
而众人此行最期待的围场,便在别院后方的山谷中。
那片围场占地极广,西周用木栅栏圈起,内里水草丰美,野兔、山鸡、麋鹿等猎物随处可见。
一条清溪穿场而过,溪边多生芦苇,风吹过时沙沙作响。
谷地中央有一片开阔的草地,是举行射猎宴、清点猎物的地方,此刻己有人提前搭好了遮阳的帐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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