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在石凳上坐定，裙摆如流云般铺展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琴弦上，柔白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声清越的琴音便如水滴落潭，瞬间漾开。
起初是缓的，像春日溪涧漫过卵石，悠悠闲闲；
渐渐变快了些，如风吹竹叶，簌簌有声；
忽而又转了调子，清劲中带着几分飒爽，仿佛有流泉撞上峭壁，溅起碎玉般的声响。
琴声在竹林间盘旋，与晚风、竹涛交织在一起，竟生出几分天地辽阔的意味。
身后的宫女侍卫们早己敛了声息，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琴声。
崔玉竹站在一旁，脸上的温润笑意未减，只是目光落在晋阳指尖，多了几分深沉。
就在这时，“呛啷”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份静谧。
萧琤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侍卫们顿时一惊，手按在刀柄上就要上前，宫女们也吓得低呼一声。
崔玉竹的眉峰也微微蹙起，不解地看向萧琤。
唯有弹琴的晋阳，指尖未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己料到。
她只是悄然转了个音，琴声里陡然添了几分凌厉，像出鞘的剑，带着锋芒。
再看萧琤，他握着剑柄，手腕轻转，长剑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他没有靠近琴案，只是在竹林间踏影而动，剑光随琴声起落。
琴音舒缓时，他的动作便如清风拂柳，剑势轻缓；
琴音急促时，他的身影便如疾电穿林，剑招凌厉；偶有几个回旋，衣袂与竹叶相擦，竟与琴弦上的颤音严丝合缝。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驸马是在以剑伴琴。
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在晋阳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素手抚琴，眉目间专注又闲适；不远处，萧琤白衣翻飞，剑光与竹影交缠，身姿挺拔如竹。
一静一动，一柔一刚，琴声与剑影在竹林深处交织成一幅画，连风都似在为此驻足。
崔玉竹站在一旁，看着那对璧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
最后一个琴音与最后一道剑光同时敛去，竹林间陡然一静，只剩下晚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好！”不知是谁先回过神，一个侍卫低喝了声彩，紧接着，宫女和侍卫们便纷纷鼓起掌来，连带着几声压抑不住的赞叹：“公主弹得真好！”“驸马的剑法更是绝妙！”
崔玉竹也怔了怔，随即抬手轻拍，脸上漾开温润的笑意：“公主与驸马配合得天衣无缝，这般琴剑相和，当真是赏心悦目，让人艳羡。”
晋阳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眼角余光瞥了眼正收剑入鞘的萧琤，语气里带着点揶揄：“本宫方才弹奏时，可没料到驸马会突然舞剑来助兴。”
萧琤将佩剑归鞘，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
他走上前，伸手自然地揽住晋阳的腰，笑了笑，“臣也是一时兴起，见公主琴音动人，便忍不住想添几分热闹，没扰了公主的雅兴就好。”
“算你识相。”晋阳嗔了他一句，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旁的崔玉竹看着两人自然亲昵的互动，听着那无需言说的默契，藏在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微微泛白。
但这点异样转瞬即逝，他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侧身道：“此处风凉惬意，公主和驸马不如坐下稍作歇息？”
不多时，随行的宫女奉上温热的茶水和几碟精致点心。
晋阳在主位坐下，萧琤自然地挨着她坐了，崔玉竹则在对面落座。
茶香袅袅升起，混着竹林的清气，倒也惬意。
只是方才琴剑和鸣的热烈散去后，三人相对而坐，气氛里竟隐隐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茶盏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崔玉竹执起茶盏，指尖在温润的瓷面上轻轻着，率先打破了沉默：“说起来，公主与驸马大婚时，臣正奉旨外出公干，没能喝上那杯喜酒，至今想来仍觉遗憾。”
晋阳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随即浅浅一笑：“崔大人一心为公，阿耶向来倚重。儿女情长之事，原也不必挂怀。不过大人既有此憾，今日本宫便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说着，她微微倾身，茶盏与崔玉竹的杯子轻轻一碰。
“多谢公主。”崔玉竹举杯饮尽，放下茶盏时，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语气里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探究，“说来臣也觉得稀奇，从前在京中，竟不曾见公主与驸马有过多往来。怎的臣才离京两月，二位便己成亲？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这缘分来得又巧又妙。”
晋阳听了只笑了笑，没多想：“确是仓促了些。但阿耶终究也没委屈了我什么，婚事规制都是不缺的。”
她语气坦然，只当是寻常闲聊。
可这话落在萧琤耳中，却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
崔玉竹那眼神，那语气，分明是在暗指他们的婚事来得蹊跷，不像寻常夫妻情投意合。
萧琤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瞥了崔玉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缘分这东西，原就说不清。或许正是因为来得突然，才更显珍贵。”
他特意加重了“珍贵”二字，手臂顺势往晋阳身后搭了搭，姿态亲昵又带着几分宣告意味。
崔玉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在茶盏边缘划了一圈，没再接话。
晋阳似乎没注意到两人间暗流涌动，伸手捻了块芙蓉糕递到萧琤嘴边，动作娴熟，语气轻快：“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甜而不腻。”
萧琤张口接住，但随之口中溢开的甜却让他瞬间皱起眉头，“还是甜。”
惹得晋阳嗔怪地瞪他一眼，“那你别吃了。”
这亲昵模样落在崔玉竹眼里，他端茶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晦暗。
“说起来，”崔玉竹忽然开口，目光转向晋阳，“臣前几日在书肆寻得一本古谱，其中有段《凤求凰》的残章，笔法奇绝，想来公主会感兴趣。”
萧琤挑眉：“崔大人倒是有心，只是公主如今琴艺精进，寻常古谱怕是入不了眼。”
“哦？”崔玉竹看向萧琤，笑意温润却带了锋芒，“驸马怎知公主不喜？毕竟当年公主为解一首古曲疑难，曾与臣在宫学研讨许久。”
这话一出，萧琤的脸色霎时沉了沉。
晋阳轻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了，崔大人还提它做什么。”
她攥了攥萧琤的手，以作安抚。
萧琤却偏过头，对晋阳笑道：“原来公主与崔大人还有这般渊源。改日倒要请崔大人到府中，与公主好好切磋切磋。”话里的“切磋”二字咬得极重，分明是宣示主权。
崔玉竹笑了笑，没再接话，只低头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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