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薄纱，轻轻笼住骊山别院后的竹林。
初春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拂过晋阳公主的裙摆，也吹动了身旁萧琤腰间的玉带，两人相携的身影在青竹间若隐若现，笑语声随着风飘得远了些。
“这竹林倒比行宫后院清静，皇姐们这几日也都喜欢来此喝茶说话。”晋阳侧头看萧琤，眼尾的笑意还未散去，忽然被一阵琴声绊住了脚步。
那琴声清越如流泉，时而低回如私语，缠缠绕绕地从竹林深处漫出来，像网一样轻轻罩住了周遭的静谧。
她好奇地停下脚步，环顾西周：“什么人在这里弹琴？”
萧琤也侧耳听了片刻，眉峰微蹙：“按说陛下在此，外臣不得随意靠近才是。”
“走，咱们看看去。”晋阳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萧琤无奈，却还是依了她，任由她拉着往深处走。
身后的宫女侍卫们蹑手蹑脚地跟着，生怕惊扰了这琴声，又不敢离得太远，身影在竹影间断断续续地晃着。
琴声越来越清晰，像是能看到指尖在琴弦上跳跃的模样。
又走了片刻，眼前忽然开阔些，一片青石坪上，石凳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临竹而坐。
是崔玉竹。
他穿着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袍，领口袖缘绣着暗雅的云纹，随着抚琴的动作，衣袂轻轻晃动，倒像是月下不慎落入凡尘的谪仙。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琴，指尖起落间，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他骨子里淌出来的，温润又清透。
身后的宫女们忍不住低低“呀”了一声，有几个悄悄红了脸。
这般如玉君子，配上竹林晚风与悠扬琴声，实在让人移不开眼。
晋阳也微微怔住，轻声道：“原来是崔大人。”
身旁的萧琤没说话。
他望着那抹月白身影，聆听着他指尖流淌出的琴声，再看着他周身那副与世无争的温润模样，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色，竟像被晚风骤然吹冷，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琴声，这姿态，这特意选在晋阳这几日常来的竹林深处……
萧琤的指节悄悄收紧，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晋阳的目光仍落在崔玉竹抚琴的身影上，指尖不自觉地随着琴音轻轻叩着掌心。
她自幼便爱琴，宫里珍藏的名琴见过不少，乐师的技艺也听过无数，可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觉得琴声与景致融得这样好。
竹影婆娑，晚风和畅，连那琴音里的清寂都染了几分春日的暖意，余韵绕着竹枝打转，真真让人移不开神。
首到萧琤带着点酸意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公主金枝玉叶，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怎的被这几声琴弦勾了魂？”他声音压得低，尾音却微微翘着，那点不服气藏都藏不住。
晋阳转眸看他，见他眉头微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偏眼神还梗着不肯移开，顿时又气又笑。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人人都说萧大人心胸开阔，涵养深厚，怎么一撞见崔大人，就成了这副小肚鸡肠的模样？”
萧琤被她说中，非但不收敛，反倒扬起下巴哼了一声，那模样活像只斗胜了却还憋着气的公鸡：“没办法，谁让那天几位皇姐都说，公主的驸马，本该是崔玉竹呢？”
这旧账竟还翻得这样溜。
晋阳又气又乐，伸手就去拧他胳膊：“你还记仇记到现在？”
萧琤想躲，却被她另一只手死死攥住腰带，挣了两下没挣开。
她指尖带着点薄力掐过来，他便故意夸张地“哎哟”一声，顺势往她身边靠，反倒把她圈进了怀里。
两人在竹林边推搡着，低低的笑声撞在竹叶上，惊起两只晚归的雀儿，扑棱棱飞进了暮色里。
“别吃这种没有意义的醋好不好！”晋阳被他闹得没了脾气，仰头看他，眼里的笑意比琴音还要软，“我若真属意崔大人，今日站在我身边的，还能是你萧琤？”
萧琤这才松了手，却还是别扭地别过脸：“那可说不准，崔大人琴弹得好，人长得也……”
“嗯？”晋阳挑眉。
他立刻改口，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声音放软了些：“还是我家公主眼光好。”
晋阳被他逗笑，刚要说话，琴音骤然停了，余韵还在竹林间打着转。
崔玉竹缓缓转过身，目光先落在相携而立的两人身上，长睫微颤，似有片刻的怔忡，随即便漾开温润的笑意，起身拱手行礼：“臣参见晋阳公主，参见驸马。”
“崔大人免礼。”晋阳笑着抬手，目光掠过石上的琴，语气里满是真诚的赞叹，“大人好雅兴，于这竹林深处抚琴，琴声配着景致，当真是妙不可言。”
崔玉竹颔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公主谬赞了。臣听闻公主素爱琴道，方才那一曲粗疏，不知在公主听来，可有半分可取之处？”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摆弄罢了，谈不上什么造诣。”晋阳连忙摆手，语气谦逊，“崔家学养深厚，大人的琴艺更是有口皆碑，本宫可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公主过谦了。”崔玉竹微微侧身，目光落在石凳上的琴上，语气清雅，“臣久闻公主师从宫学名师，更得皇后娘娘亲授，琴艺定然不凡。不知臣是否有此殊荣，请公主弹奏一曲？”说着，他抬手做了个恭请的姿势，顺势让出了石凳前的位置。
晋阳的目光落在那张琴上，乌木琴身泛着温润的光，弦上仿佛还凝着方才的余音。她本就爱琴，此刻被这般一请，指尖竟有些发痒。
下意识地，她转头看向身边的萧琤。
萧琤脸上早己没了方才的愠怒，只是眉眼间还带着点没散去的别扭。
见晋阳看来，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听不出波澜，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坦荡：“说起来，我也有些时日没听公主弹琴了。今日既是崔大人有此雅兴，公主便露一手，也让我沾沾光？”
话是这么说，指尖却在她鬓边悄悄捏了一下，那点不服气藏在眼底，偏面上还要维持着驸马的得体。
晋阳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又看了看崔玉竹期待的目光，再瞧瞧那张静静躺着的琴，终于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便献丑了。”
说着，她提着裙摆，缓缓走向石凳。
晚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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