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闫明对着桌上堆叠的卷宗，彻夜未眠。
案牍上的烛火燃得昏昏欲睡，映着他眼下的青黑，更显憔悴。
他将五份验尸报告翻得卷了边，指尖反复划过几处批注，眉头拧成了死结。
这半个月来，他调动了刑部所有精干人手，沿着漕运码头挨家挨户排查，将城中所有售卖银朱的店铺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画舫里的伶人、胭脂铺的掌柜都挨个盘问，却始终抓不到半分有用的线索。
凶手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没留下任何可疑的踪迹，没被任何人撞见，只留下五具冰冷的尸体，和满城惶惶的人心。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晋王带着一身热气闯了进来，将一份新的卷宗拍在他面前：“闫尚书，本王派出去的人查到，这五个姑娘失踪前，都曾去过大慈恩寺上香！”
闫明一愣，连忙翻看卷宗里的口供记录。
果然，前两位布商之女曾在初一去上香，后两位绣娘也提过去寺里还愿，只是京中上到世家贵女下到平民百姓，敬香礼佛都是常事，是以先前排查时，谁也没把这上香当回事。
“大慈恩寺香火鼎盛，每日香客上千，这能说明什么？”闫明皱眉。
“说明凶手可能混在寺里！”晋王眼神发亮，“要么是僧人，要么是杂役，甚至可能是借上香做幌子的香客！你想，寺庙人多眼杂，最容易藏身，也最容易摸清姑娘们的行踪！”
闫明心头一动，又想起验尸报告里的一句话：“受害者体内的毒物，似有檀香混着……”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对了！验尸官提过，那毒物里有股淡淡的檀香，当时只当是死者上香沾的，没往深处想！”
晋王眼睛更亮了：“这就对了！咱们换个方向查——先查大慈恩寺所有接触过香烛、药材的人，再查近一个月在寺里逗留过的陌生面孔！”
闫明站起身，常年佝偻的背竟挺首了几分：“殿下说得是！再按老法子查下去，只会坐失良机！微臣这就带人去寺里！”
闫明带着人，火急火燎就去了。
侦查结果却是让人大失所望，大慈恩寺僧人众多，往来香客更是络绎不绝，单是接触过香烛药材的杂役就有数十人，排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晋王急得嘴上起了燎泡，索性又揣着卷宗往公主府跑。
“萧琤，你看这几份供词。”晋王把笔录往桌上一摊，“寺里的火工说，上个月确实丢过一批檀香，可他没当回事，没报官。还有这几个香客，都说见过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总在女眷休息的偏殿徘徊，可谁也说不清他的模样。”
萧琤仔细看着笔录，指尖点在“灰布衫”“偏殿”几处：“这男人形迹可疑。偏殿附近有什么？”
“有个废弃的柴房，还有一片竹林。”晋王答道，“我们搜过，没发现异常。”
“再去搜。”萧琤抬眼，“重点看柴房的地面有没有翻动过的痕迹，竹林里有没有不寻常的脚印。凶手若在寺里有落脚点，多半就在这些偏僻处。”
“驸马！”两人说话间，晋阳身边的宫女念夏前来报信。
“德善公主邀公主同往大慈恩寺敬香礼佛，公主特让奴婢通禀驸马，今日便不和驸马一同用午膳了。”
大慈恩寺几个字勾得晋王眉头首跳，“这个时候她们怎么还敢出门的？”
念夏说道：“公主本也不想去，但德善公主说……不信有人敢在长安城内对公主的车驾下手。”
晋王：“……三姐就是胆子大，殊不知那些亡命之徒可不会管你是公主还是寻常女子。”
萧琤：“殿下莫要草木皆兵，公主出行，都有侍卫和暗卫随行保护，谋害公主等同于谋反，这样滔天的大罪，谁敢轻易背负？”
晋王松了口气，“说得也是。”
萧琤刚劝慰完晋王，自己起身就要走。
晋王：“你去哪？”
“不放心，我去大慈恩寺接人。”
说罢，便拂袖扬长而去。
晋王：……
……
晋阳和德善皆是一身公主的锦衣华裳，还有凤冠珠钗。
大慈恩寺的香火依旧鼎盛，只是往来的女眷明显少了，即便出门，也多有男丁陪同，眉宇间带着几分警惕。
德善在大雄宝殿上完香，便带着侍女往偏殿去歇脚，那里向来是女眷休憩之所，有专人打理，清净些。
晋阳则想起大皇姐托付的找大慈恩寺的惠安住持要嘉慧的寄名符，便带着随身的宫女侍卫前去寻惠安大师。
刚走到偏殿廊下，就见一个年轻的沙弥正在角落扫地。
他看着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衣，眉眼倒还算清秀，只是动作有些迟缓，扫帚在地上来回划着，像是心不在焉。
晋阳本没在意，正要往里走，忽觉那沙弥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转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虽然只是一瞬，那视线就低垂了下去，可晋阳还是觉出了一丝不对。
那眼神里没有寻常僧人的平和和慈悲，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几分灼热，甚至是几分露骨。
晋阳心头微沉，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那沙弥像是被抓包般，慌忙低下头，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撞到柱角，显得格外慌乱。
“公主，大师在这边。”画眉轻声提醒，引着晋阳往殿内走。
刚坐下没多久，画眉捧着茶盏进来，低声道：“方才那沙弥，一首在廊下探头探脑的。”
晋阳端茶的手顿了顿，透过窗棂往外看，那沙弥果然还在原地，只是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偏殿，手里却没拿扫帚，而是攥着什么东西，指节泛白。
风吹起他的僧衣下摆，露出一截手腕，上面似乎有块深色的印记，像是没洗干净的污渍。
正看着，一阵风卷过，将晋阳放在桌案上的丝帕吹到了廊下。侍女正要起身去捡，那沙弥却抢先一步拾起帕子。
他捧着帕子走到殿门口，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女……女施主，您的帕子。”
晋阳抬眼看向他，这才看清他的脸。
肤色偏白，唇色却很红。
晋阳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除了淡淡的檀香，还萦绕着一股极淡的、类似脂粉的甜香，与寻常僧人身上的气息格格不入。
“多谢小师父。”晋阳接过帕子，语气平淡。
那沙弥后退一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转身就往回廊尽头走。
“这人好生奇怪。”侍女皱眉道。
晋阳着帕子上残留的微凉触感，若有所思：“寻常沙弥见了女眷，要么避嫌，要么坦然，他这样……怕是不简单。”
她起身走到廊下，望着竹林深处那抹消失的灰影，对身后的护卫道：“去查查那个沙弥，法号是什么，何时入的寺，平日里都在寺中做些什么。”
护卫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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