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群异兆
王长海的探问，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夏晚秋心头。她行事愈发谨慎，每日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足不出户。沈家宝手上的疤痕也在自然状态下慢慢淡化，虽然依旧明显，但总算不再引人注目。
然而，望海角生产队的气氛，却在短短几天内，从渔汛狂欢的顶峰，骤然跌入了冰点。
起因是赵大栓。
那天傍晚，赵大栓提着渔网，兴冲冲地跑到上次出现鱼群奇迹的礁石区，想趁着退潮再碰碰运气。结果一首守到天黑，除了几只小螃蟹和零星的小鱼苗，一无所获。
“怪了，昨天还跟下饺子似的……”他挠着头，嘟囔着回了家。
第二天天不亮，他又去了。依旧是空网而回。
第三天……第西天……
不仅是他，队里其他几个不信邪、或者想着“捡漏”的渔民，也都在那片礁石区碰了壁。曾经银光沸腾的海湾，如今平静得如同死水，连平时常见的鱼群都似乎消失无踪了。
这天清晨，夏晚秋抱着佳佳在石屋门口透气，正好看见赵大栓扛着空荡荡的渔网，垂头丧气地从海边回来。他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沮丧和困惑，走到自家门口也没进去，一屁股蹲在旁边的礁石上，把渔网往地上一扔，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眉头拧成了疙瘩。
“大栓哥，这么早回来了？”夏晚秋状似无意地打了声招呼。
赵大栓抬头见是她，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烟锅灰：“唉，别提了！邪门！真是邪门了！”他指着平静的海面，“夏同志，你说怪不怪？就前几天，那鱼群跟疯了似的往石头上撞！海神娘娘显灵！这才几天？那片海，就跟被抽干了似的！别说大鱼了，连平时窜来窜去的小鱼毛子都少了！我这连着起了几个大早，网网空！屁都没捞着一个！”
他越说越郁闷，又狠狠吧嗒了两口烟：“王队长今天也去了，也空着手回来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你说，这海神娘娘…是不是生气了？嫌咱们捞得太狠了？”
夏晚秋听着赵大栓的抱怨，心头却是微微一沉。她抱着佳佳，目光投向那片在晨光下波光粼粼、却显得异常平静空旷的海湾。
稀释的灵泉水……效力竟然如此短暂？仅仅几天，对鱼群的吸引力就完全消失了？甚至……可能产生了某种“透支”或“驱离”的副作用？
她回想起那日沸腾银海的盛况，再对比眼前死寂的海面，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这金手指，比她预想的更加难以掌控！带来的不仅是财富，更有无法预测的风险和反噬！
“可能……鱼群是跟着洋流走的吧？过了那个劲儿，就散了？”夏晚秋压下心头的波澜，用不确定的语气宽慰道。
“洋流？”赵大栓茫然地眨眨眼，显然不懂这个，“唉，谁知道呢！就是觉着…怪可惜的。要是天天能那样……”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脸上满是失落。
夏晚秋没再说话。她看着赵大栓蹲在礁石上落寞抽烟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几个同样唉声叹气、提着空网具回来的渔民，最后将目光投向海天相接处。
灵泉水吸引鱼群的秘密，如同一把双刃剑。短暂的奇迹过后，留下的是更深的失落和……更强烈的渴望。王长海那张黑沉的脸，恐怕不仅仅空网而归。
鱼群消失的阴云，笼罩在望海角生产队上空。短暂的暴富狂喜之后，是更加难熬的落差和现实的重压。滩涂的劳作依旧繁重，工分换来的口粮依旧粗粝稀薄。分到的那点鱼干，成了碗里唯一的油星，被精打细算地省着吃。
王长海的脸黑了好几天，队里的气氛也压抑了不少。赵大栓等渔民更是唉声叹气，望着平静的大海，眼神里充满了对那日“神迹”的怀念和不解。
石屋里，昏黄的煤油灯摇曳着，将人影投在粗糙的石壁上。两个孩子己经睡熟。刘妈和张婆子也在油毡布一角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沈家宝却没有睡意。他坐在油毡布上，借着微弱的灯光，面前摊开着一张用旧报纸背面、炭笔画出的简陋“海图”。那是他凭着记忆和向老渔民打听，勾勒出的望海角附近海域的大致情况——哪里水流平缓，哪里暗礁多，哪里可能有鱼群洄游的路线。线条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
他的手指，那几根刚刚脱痂、还带着疤痕和新磨出薄茧的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缓缓划过。指尖停留在代表外海一片相对平缓水域的标记上，久久不动。
昏黄的灯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额头上还有白天劳作留下的汗渍和泥痕。他的眉头微蹙，眼神却异常专注，瞳孔深处跳动着一种夏晚秋从未见过的光芒——不再是沪海时的矜贵，也不是初到海岛时的茫然和隐忍，而是一种混合着渴望、野望和决心的火焰。
“晚秋。”沈家宝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激动。
夏晚秋正借着灯光缝补婉婷磨破的裤脚，闻声抬起头：“嗯？”
沈家宝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昏暗中，那眼中的火焰更加清晰：“我想……有条自己的船。”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在夏晚秋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停下手中的针线，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不是队里的船，是咱们自己的。”沈家宝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指用力地点在报纸海图上那片外海水域，“不用太大，就一条小舢板，结实点就行。咱们自己修，自己补。我跟着队里学驾船，学看水流，学下网……有了自己的船，就不用只等着队里分那点口粮，不用只靠在滩涂上挖泥挣那几个工分！”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压抑不住的憧憬：“咱们可以自己出海！去远一点的地方！自己捞的鱼，自己晒干，自己卖！换粮食，换盐，换布！给婉婷和佳佳扯新衣服！给刘妈张婶买点软和的点心！甚至……”他眼中闪烁着更亮的光芒，“攒够了钱，换更大的船！招几个信得过的人手！咱们自己干！”
他描绘的蓝图并不宏大，甚至有些粗糙。但在这昏暗破败的石屋里，在这看不到尽头的贫瘠海岛上，却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充满了令人心潮澎湃的力量！
沈家宝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晚秋，带着期待，也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紧张。他知道这个想法有多大胆，有多艰难。船，哪怕是条破舢板，在岛上也是重要的生产工具，私人拥有？几乎闻所未闻！更何况还要买木头、修船、置办渔网……这需要一大笔钱！而他们现在，除了空间里那些不能动的“死钱”，几乎一无所有。
昏黄的灯光下，夏晚秋看着丈夫眼中那簇跳动的、充满生命力的火焰。那火焰，驱散了这些日子笼罩在他眉宇间的阴霾和隐忍，让他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勃勃的生机。
这正是她等待的！正是她引导他走向的方向！
她没有丝毫犹豫，放下手中的针线，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家宝那只还带着伤痕和薄茧、刚刚在海图上指点江山的手。她的手温暖而坚定。
“好。”夏晚秋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磐石般沉稳有力，清晰地落在沈家宝的心上，“我们一起攒。”
昏黄的灯光跳跃着，将两人交握的手影投在斑驳的石壁上。简陋的海图摊在中间，如同通往未来的航标。外面是呼啸的海风和贫瘠的岛屿，屋内，一个关于船队、关于掌握自身命运的梦想，在这对相濡以沫的夫妻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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