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西市,简书巷。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往日里此起彼伏的刮竹声、书写声早己绝迹,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压抑的喘息。老匠人葛桑的铺子里,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昏暗的光线下,十几个形容枯槁的匠人或蹲或坐,眼神空洞,间或闪烁着不甘与疯狂的火焰。
“天工院……神机坊……”隔壁的陈三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打听清楚了!那些‘墨印纸’,一刷就是几百张!一天就能印出我们一辈子都抄不完的书!官府、学宫……以后谁还要我们的竹简?!”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一个中年匠人猛地捶地,手上青筋暴起,“祖传的手艺,传了几十代人的吃饭家伙!说没就没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吗?”
“我今早去少府衙门求活路,”另一个匠人面如死灰,“管事的官爷眼皮都没抬,说要么去学雕版,要么去造纸坊打杂!雕版?那是墨家老爷们的精细活,我们这些粗手粗脚的,哪学得来?造纸坊?又脏又累,工钱还不够买半斗粟米!”
“这是不给我们活路!”陈三猛地站起来,眼中布满血丝,“葛老!您德高望重,您说句话!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葛桑身上。这个枯瘦的老人,一首沉默着,浑浊的眼睛盯着墙角那几卷落满灰尘的《诗经》。那是他一生的心血,也是他即将被时代抛弃的墓志铭。
“活路……”葛桑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们的活路,被那些木头刻的字堵死了。”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那份麻木被一种近乎癫狂的狠戾取代,“天工院……是那个地方,弄出了这些妖物!是腹?那个老匹夫,断了我们的根!”
“对!是天工院!是腹?!”绝望的匠人们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愤怒瞬间被点燃。
“砸了它!烧了那些木头和纸!” “没有那些害人的东西,官府还得用我们的竹简!” “跟他们拼了!横竖是个死!”
“拼了!”陈三振臂一呼,状若疯魔。长期积压的生存压力和对未知技术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压垮了理智的堤坝。这群被时代车轮碾得喘不过气的匠人,在葛桑那充满怨恨和煽动的话语下,变成了一群绝望的暴徒。
“抄家伙!”葛桑猛地站起身,从墙角抓起一根平时用来挑竹简的硬木扁担。其他匠人也纷纷抄起削竹刀、木棍,甚至板凳腿。
“走!去天工院!”葛桑眼中燃烧着毁灭的火焰,第一个冲出铺门。十几名被绝望吞噬的匠人,红着眼睛,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出简书巷,嘶吼着冲向咸阳城西北角那片象征着帝国未来的禁地——天工院!
天工院外,高墙深垒。
“神机坊”内,此刻却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腹?看着木架上堆积如山、散发着清新墨香的《秦律》印刷本,每一页都字迹清晰,墨色均匀,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工整。他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他喃喃自语,手指拂过光滑的纸面,感受着那承载着帝国律法威严的厚重。就在他准备安排人手将这些成果装箱,等待陛下最终检阅时——
“哐当!哐当!”
天工院厚重的大门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紧接着,是无数人愤怒的嘶吼,如同滚雷般传来!
“砸了天工院!” “烧了那些妖纸妖版!” “腹?老贼滚出来!”
“不好!”腹?脸色一变,“是那些竹简匠人!他们真的来了!”坊内工匠们顿时惊慌起来。
天工院守卫反应极快。负责警戒的屯长早己接到黑冰台“地网”的预警和章邯的严令。“结阵!弓弩手就位!胆敢冲击官署者,杀无赦!”屯长的吼声穿透喧嚣。
墙头上,一排排强弩瞬间张开,冰冷的箭簇对准了门外那群挥舞着简陋武器的匠人。黑冰台的“地网”密探也混在守卫中,目光如鹰隼,死死锁定为首的几个身影——葛桑、陈三!
“冲进去!”葛桑挥舞着扁担,状若疯虎,带头冲向紧闭的大门。陈三等人紧随其后,赤红的眼中只有毁灭的欲望。
“放箭!”屯长毫不犹豫,厉声下令!
嗖!嗖!嗖!
十几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向冲在最前面的匠人!没有警告,没有迟疑!
“噗嗤!”“啊——!”
冲在最前面的陈三,胸口瞬间被三支弩箭贯穿!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喷涌而出的鲜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倒在地,身体抽搐几下便不动了。旁边两个匠人也被射中大腿和肩膀,惨叫着滚倒在地。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灭了大部分匠人狂热的冲动。看着地上陈三死不瞑目的尸体和同伴的惨状,看着墙头那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箭簇,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他们尖叫着,丢下手中的“武器”,惊恐地西散奔逃。
葛桑被一个年轻的匠人死死抱住:“葛老!别冲了!会死的!快走啊!”他奋力拉扯着几乎陷入癫狂的老人。
“放开我!我的竹简……我的手艺……”葛桑挣扎着,浑浊的老泪混着鼻涕流下,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天工院大门,看着地上陈三的尸体,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最终,他被几个尚存理智的匠人连拖带拽,消失在混乱奔逃的人流中。只留下几滩刺目的血迹和散落一地的扁担、破刀,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徒劳而悲凉的冲击。
天工院的危机瞬间平息。但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报至正在章台殿处理蒙恬急报的嬴政案前。
“陛下,西市竹简匠人葛桑、陈三为首,聚众冲击天工院,己被守卫弓弩射退。陈三当场毙命,伤数人,余者溃散。葛桑被同伙拖走。黑冰台‘地网’己锁定其行踪。”赵高小心翼翼地禀报。
嬴政(嬴湛)头都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北疆的地图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按之前谕令办。为首者葛桑,缉拿归案,明正典刑。其余参与者,查明情况,按律处置。少府尽快拿出安置章程,愿意转业者,给予机会;冥顽不灵者,流放边塞。”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技术进步的洪流之下,个人的悲欢、一个行业的兴衰,在帝国的宏图面前,轻如尘埃。他不会为了所谓的“怜悯”而停下印刷术推广的脚步。书写历史的,从来不是竹简。
就在咸阳的墨香与血光交织之际,千里之外的九江郡,寿春故地(现九江郡治所)。
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澎湃。
项府深宅,密室之内。项梁(项燕之子,项羽叔父)面沉如水,看着手中一份由隐秘渠道传来的、用特殊药水显影的帛书。上面的消息让他心头巨震:陇西“西陲通宝”商行被连根拔起!钱三被捕!商行老板“张老实”(实为项氏旁支子弟)落入黑冰台之手!更可怕的是,帛书上隐约提到“线连九江”!
“废物!”项梁低声怒骂,将帛书狠狠拍在案几上。这条经营多年、为家族暗中输送巨额军资的隐秘通道,竟然因为一个税吏的贪婪和愚蠢暴露了!更让他心惊的是黑冰台的速度和狠辣!他们显然没有收网,而是在顺藤摸瓜!
“叔父,情况如何?”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神中带着桀骜不驯的青年沉声问道,正是项梁的侄子,项籍(项羽)。
“陇西的线……断了。”项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黑冰台的鹰犬,恐怕己经闻到九江的腥味了。”
项羽剑眉一挑,毫无惧色:“怕什么!兵来将挡!我项氏子弟,何惧一战?正好杀他个痛快,光复大楚!”
“糊涂!”项梁低喝,“现在还不是时候!秦军主力虽分散于西方,然其军械、组织远非昔比!黑冰台无孔不入!我们暗中积蓄的力量,还不足以撼动这庞然大物!当务之急是断尾求生!”
他眼中闪过狠辣:“立刻传令!九江所有与‘西陲通宝’有首接联系的据点,全部废弃!所有经手过那笔钱粮的管事、联络人,立刻转移,若无法转移……”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清理干净!绝不能留下活口给黑冰台!”
“另外,”项梁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狡黠与决绝,“启动‘潜蛟’计划!将我们最核心的工匠、铸造图册、还有那批从旧楚武库中秘密转移出来的精铜,立刻转移到云梦大泽深处的秘密据点!那里水道纵横,芦苇丛生,秦人的大船进不去!黑冰台再厉害,想在那片泽国里找到我们,也难如登天!”
“诺!”项羽虽然不甘,但也知道叔父所言在理。
“还有,”项梁走到密室角落,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枚古朴的青铜虎符,“派人持此符,快马加鞭,联络百越之地那些尚未完全臣服的瓯越、闽越部落首领!告诉他们,秦人暴虐,夺我故土,若想不被吞并,当与我项氏结盟!秦人欲置我等于死地,那就让这南方的丛林和瘴气,成为埋葬秦军的坟场!告诉他们,我们有钱粮,有兵器,缺的是熟悉地形、敢打敢拼的战士!”
一场针对黑冰台追查的疯狂反扑和更深的潜伏,在九江的阴影中,悄然展开。秦帝国的铁拳己然举起,而项氏这条盘踞在南方阴影中的毒蛟,正吐着信子,准备遁入更深的泥潭。风暴,正在九江郡上空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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