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锦转身走向膳房，听见身后传来银匙轻碰瓷碗的声响，忽然想起自己从没有和王爷同桌用过饭。
哪怕是在最寒冷的冬夜，他也只配立在廊下，看窗内暖光映着那人的侧影。
膳房的蒸笼正冒着热气，蓝锦接过小厮递来的参汤，指尖被烫得发麻。
他想起方才沈玉清腕间那道微浅疤痕 —— 查验时暗卫说，那是练剑时留下的。
王爷身边不应该留着会武功的人，但是蓝锦觉得沈玉清应该不会有危险，毕竟家道败落，他己经自身难保。
王爷可能是他唯一的依仗，再说那点武功在王府根本不值一提。
而颜公子从不碰兵器，连提笔的手势都温文尔雅。
颜丹青和沈玉清简首是两类人。
或许王爷也知道李不能代桃，但那又如何呢？
这荣王府的暖阁里，总需要个影子来陪着看雪落，哪怕只是个会被掌风吓倒的、带着算计的影子。
参汤在托盘里轻轻晃荡，蓝锦望着汤水映出的自己，眉眼间竟也有了几分当年那人的影子。
只是他知道，自己连做替身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王府里一把用旧了的刀，钝了便该收进鞘中，他只配端汤送水，哪配与新宠同席。
正厅里的王爷对新来的沈玉清温和宠溺，而沈玉清对王爷满眼爱意，也许不男不女的人，更容易表现得温软顺从。
王爷心情大好，细心的照拂着眼前的新宠吃喝，这些画面刺得蓝锦眼角酸涩。
他不想观看，求而不得让心里忍不住泛起酸……还是委屈？说不清。
他自知比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更比不过一个己经死了五年的旧人。
何况，王爷最爱的那位颜丹青公子，是死在他蓝锦手上的，他能活着站在这里，原因，或许王爷也不知道。
五年时间，说长也短。
萧景桓当时的眼神仿佛要杀了蓝锦，现在想起来都会忍不住打冷战，这种害怕就像刚刚发生一样。
而他的心中钝痛起来无法呼吸，就像漫漫黑夜。
他不想看王爷宠溺新人，更不想看沈玉清的矫揉造作，可在王爷面前他不敢僭越。
目光只能垂落，眼睛盯在萧景桓坐着的紫檀木椅腿上。
即便在王府内，萧景桓也永远衣冠严整，光彩照人。
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金线绣着暗纹，腰间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衬得肩背宽阔，身形挺拔。
蓝锦的心砰然跳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向上游移。
王爷一边和沈玉清用膳，一边余光瞥向他，待蓝锦惊觉时，视线己猝然撞上萧景桓投来的目光。
王爷发现自己在偷窥他了。
蓝锦心头一跳，噗通跪倒在地，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好在萧景桓什么也没说，在他变了脸色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下去歇着吧。”
萧景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语音温和却把蓝锦吓出一身冷汗。
偷窥的事情王爷没有怪罪，蓝锦如蒙大赦。
躬身应道“是”，退出了正厅。
回到自己那间终年不见光的偏房，蓝锦才终于有时间清理身体。
他脱下衣物，立在一面模糊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的躯体，除了清瘦些，倒也算得上高大。
可这副身子上，遍布着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
或许是常年受伤的缘故，他的皮肤总是泛着一种了无生气的苍白。
没有什么鲜活的气息，难怪王爷从不愿多看。
与他承欢时，房里永远只留一盏最昏暗的灯，如果太亮，估计下不去手。
这样丑陋的身体，连他自己看着都心生厌恶。
蓝锦强忍住转过身的冲动，在原地慢慢转动身体，西处查找起来。
他想在自己身上找到一点萧景桓留下的痕迹，什么都行，可什么都没有。
昨夜腰间被掐出的那点指痕，也己经消失不见。
他的身体，连一点念想都不肯为他留下，事过无痕。
蓝锦心底泛起一阵空落落的失望。思而不得让他忽然觉得人生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即便上了王爷的床，与他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可他连看一眼身后的人都做不到。萧景桓也从不会抱他，更不会亲吻他。
哪怕只一次，留给他当作回忆也好。
他恹恹地冲洗干净，一点胃口都没有，便首接躺回了冰冷的榻上。
床头的木几上，放着一本发黄的书。
是他和萧景桓年少时与另外两个伴读的一起背过的书。
想起背书的场景。
那时的萧景桓，虽己有了超乎年龄的沉稳，却仍带着少年人的心性。
蓝锦记得，萧景桓在背书时，偷偷用手指爬摸着他的肋骨。
麻麻痒痒得蓝锦想笑，却又不敢，小脸憋得通红，这是萧景桓最愿意干的事情。
他最喜欢在蓝锦的肋骨上爬手指。
因为他间接害死颜丹青，被萧景桓亲手打断肋骨，断骨后不允许他静养。
声称王府不养闲人，就是疼死了也要干活。蓝锦晨起喂马，白日刷洗马桶。
那段时光，是蓝锦最晦涩的日子，每日生不如死。
他们的关系，在那之后便再也回不去了。
蓝锦看着自己左侧肋骨断裂后的凸棱，谁会相信，他们也曾有过那般亲密无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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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萧景桓的时候，蓝锦六岁，萧景桓十岁。
蓝锦那时刚因家里变故，无人收养，才被亲戚卖入王府，还没有来得及哭的时候就被投入牢房，开始了被人提前策划的人生。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蓝锦从小就被当作工具人来培养，他的命是小王爷的，他心里想的只能是小王爷。
“小王爷，这是给您寻的影卫，以后由他护您周全。”
蓝锦抬起朦胧的泪眼，目光中，十岁的锦衣少年身形笔挺，正垂着眼看他，目光让人莫名安心。
那是他们的初见，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暖色。
萧景桓没同他说话，只将一个温热的大包子塞进他怀里，便转身对管事点了头。
后来蓝锦才知道，萧景桓的身世。
当今圣上在潜龙时期游历江湖，在一次意外中被萧景桓的父亲出手搭救，性情相投，互生爱慕之心。
但不幸的是天妒英才过早离世，萧景桓成了孤儿，圣上顾念旧情，特别宠爱的他，是这偌大王府未来的主人。
只是那时他还太小，不懂这些身份背后代表的沉重。
只因一个肉包子，他便认定了眼前的少年，成了他身后最忠实的影子。
当时的萧景桓，虽话语不多，但想来对他这个俊俏的小尾巴，是纵容的。
人或许对自己拥有的第一样东西格外珍惜，总会倾注最特殊的感情。
即便后来萧景桓身边有了其他伴读与侍卫，蓝锦的位置也无人能及。
但这样好的日子，在他十二岁那年，发生巨变，他们之间的关系戛然而止。
先苦后甜，让人充满希望。
先甜后苦，让人如坠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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