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一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的吱呀声在空荡的街巷里格外清晰。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马车停在了秦淮河畔的烟雨亭外。
晨雾尚未散尽,亭中石凳上坐着个青年男子,正倚着朱红柱子打盹,身上披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肩头落了几片海棠花瓣。
沈玉清,罪臣之后,家族没有了兴旺发达的可能,便自请宫刑,打算在最高阶层寻找出路,也是个能豁得出去的狠人。
“沈玉清?” 蓝锦勒住马缰,声音在晨雾中显得有些沙哑。
青年猛地惊醒,抬头望来的瞬间,蓝锦的呼吸骤然一滞。
熹微的晨光勾勒出那张清秀的侧脸,眉骨的弧度,眼尾的走势,甚至连受惊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都与记忆中那张画像有着七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初春的河水,却在看清蓝锦时染上一丝怯意。
难怪是他。蓝锦在心底苦笑。
萧景桓总是这样,一次次从旁人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而他,只能做那个亲手将影子送到他床上的人,他欠他的。
沈玉清揉着眼睛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整理着衣襟:“是…… 是您找我吗?”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细细软软的,像极了当年颜丹青撒娇时的尾音。
蓝锦移开目光,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过去:“看仔细了,跟我回府。”
他的语气冷硬,仿佛在执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只有紧握缰绳的手泄露了指尖的颤抖。
马车再次启动时,天边己泛起朝霞。
蓝锦骑在马背上,看着前方车帘的晃动,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萧景桓说过的那句话:“是你心甘情愿,本王没有逼迫你……”
他说得对,是心甘情愿,他希望王爷能够逼迫他,逼迫与他每日承欢,逼迫他除了王爷不准想其他人。
终是事与愿违,王爷却逼迫他时时刻刻为他选能入眼的人,像那个被他算计至死的人。
可是,王爷却从来不想一想,颜丹青背地里如何挑衅。
蓝锦攥紧拳头,毕竟人死了,而他还活着,所有的委屈只能咽进肚子里。
蓝锦垂眸望着青石板上的水痕,一时间也算不清这是第几回奉命,接回与那人相似的身影。
五年前春闱狩猎时,颜丹青被贼人暗算,血溅途中,此后荣王府的偏门便时常迎来眉眼间带着几分相似的人。
都是蓝锦给萧景桓选的人。
王爷指尖着案头玉扳指的习惯,便是从那时起养成的,每当有新人入府,那枚羊脂玉扳指总会被捻得微微发烫。
如今的沈玉清,身着同色锦袍,就连眉心朱砂痣都生在相同的位置,只是眉宇间少了些书香卷气,多了几分侯府公子的世俗骄矜。
"你可是荣王府的人?"
青年男子揉着惺忪睡眼,腰间玉带松了半扣,显然是被仓促唤醒。蓝锦递过玄色斗篷时,触到他指尖微凉。
沈玉清却没接斗篷,反而挑眉打量他:"听闻荣王殿下只收干净身子,安南侯府的信笺可曾送到?"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街巷里格外清晰。蓝锦隔着车帘望着天边残月,想起五年来经他手查验的 "替身" 共有十六人。
最像的那个在府中也只待了三个月,最终因误用了颜公子惯用的沉水香而被逐出。
沈玉清突然踢了踢车壁:"不是说酉时三刻来接?这都过了子时,王爷是不是忘了我这号人?"
蓝锦不耐烦的说道:“在王爷面前说话要知礼,惹怒了王爷谁都不好过。”
沈玉清顿时收敛了脾气。
铜胎熏炉里的龙涎香正散着袅袅轻烟,蓝锦望着沈玉清映在车壁铜镜里的脸。
那双眼尾微挑的桃花眼,确实与那人如出一辙,只是此刻盛满了不耐。
沈玉清竟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怠慢的贵人。
"王爷在处理西北军报。" 他指尖划过腰间刀柄,想起方才暗卫来报,沈玉清的包袱里藏着半枚刻着 "沈" 字的玉佩。
别苑偏院的梨花树落了满地白瓣,沈玉清满眼惊恐,刚下马车还没有站稳,不由分说,就被两名暗卫架着。
穿过月洞门时,锦靴踩碎了几片花瓣。
蓝锦立在廊下看府医掀开他的衣襟,任何人都要接受检查,这也是规矩。
沈玉清突然挣扎起来:"你们做什么!我可是安南侯府..." 话音未落便被暗卫捂住口鼻,喉间发出呜呜声响。
”沈公子不必大声喊叫,只是例行公事。“
更漏敲过西下时,沈玉清跌跌撞撞冲出查验房,发冠歪斜,衣裳凌乱,衣襟上染着暗褐色污渍。
府医上前禀报:“蓝统领,仔细查过,确认身上没有疤痕,皮肤光洁,身高适中,肥瘦适中,腰细腿长,身体无异味,没有脚气……。”
"他们竟敢用毒针试我!" 他指着蓝锦,嗓音因恐惧而发颤,"你可知我父亲是谁?"
“知道,你父亲是罪臣,己经下狱。”
沈玉清顿时哑口无言,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
“即便你父亲来侍候王爷,也要用毒针试。”蓝锦一阵冷笑,抬手便是一掌,在离他面门三寸处顿住,掌风掀得沈玉清额发乱舞,神色慌乱。
"进荣王府的规矩," 他望着青年煞白的脸,顺便说了一句心里话,"便是活着进去的,也要脱层皮。"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玉清终于被确认没有问题。蓝锦看着他捧着茶盏的手还在发抖。
忽然想起颜丹青初次见王爷时,也是这般怯生生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份从容。
马车驶入荣王府正门时,晨雾尚未散尽,沈玉清扒着车窗,仰望琉璃瓦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光芒。
这便是人人想攀附的权贵,眼中不禁闪过喜色。
萧景桓正坐在临水轩用早膳,青瓷碗里的燕窝炖得软糯,旁边放着一碟水晶糕 —— 那是颜公子最爱的点心。
蓝锦垂首立在廊柱旁,看沈玉清规规矩矩跪倒行礼,发间还沾着昨夜的草屑。
王爷放下银匙的动作顿了顿,指腹轻轻着玉扳指:"抬起头来。"
晨光落在沈玉清脸上,那点朱砂痣在白皙肌肤上格外显眼。
萧景桓忽然笑了,那笑容浅淡,却让蓝锦想起五年前梅树下的雪光,二人相拥的身影。
"添副碗筷。" 王爷话音刚落,沈玉清便喜形于色,连声道谢时袖口扫翻了调味碟,酱汁溅在桌布上,晕开一小团暗褐。
蓝锦看着沈玉清小心翼翼夹起一块水晶糕,指尖蹭到了碟边糖霜。王爷忽然伸手,用银匙替他舀了勺燕窝:"慢点吃,没人与你抢。"
临水轩外的锦鲤突然跃出水面,惊碎了满池波光。沈玉清被吓得一抖,水晶糕掉回碟中。
王爷却笑了,伸手替他拭去嘴角糖霜,指腹在他眉心朱砂痣上轻轻一触。
"你叫沈玉清?" 王爷的声音带着笑意,"这名字倒与丹青有些意境相通。"
沈玉清连忙应是,眼角余光却瞟向蓝锦,见他面色沉郁,不由得挺了挺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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